二蛋看出妹妹情绪不对,这天晚上溜达到小玲屋里:“咋了大学霸?让题难住了?还是那帮小子欺负你了?”
小玲把技校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二哥说了,越说越委屈,眼圈都红了:“他们就是看不起人!觉得女的干不了这个!王师傅连机会都不给我!”
二蛋听完,没像以前那样插科打诨,脸色沉静下来。他拍了拍小玲的肩膀:“这点破事就蔫了?这可不像我雷二蛋的妹子。他们不是觉得你没力气吗?咱就用技术弥补力气!脑子比肌肉好使!”
“怎么弥补?”小玲抬起头。
“走,去我那儿,给你看个好东西。”二蛋把小玲带到他的工具角,翻出一本破旧的《机械原理》教材,翻到杠杆那章,又拿出纸笔。
“瞅见没,杠杆原理,省力不省功。他们死力气扳扳手,咱可以给刀架做个省力机构……”二蛋连说带画,给小玲讲解他的设想——一个利用杠杆和齿轮组合,来减小操作车床横向进给刀架所需力气的辅助装置草图。
“这……能行吗?”小玲看着那复杂的草图,有点怀疑。
“把吗字去了!”二蛋一瞪眼,“原理绝对没问题!剩下的就是具体设计和制作。材料我想办法从厂里废料堆淘换点边角料。这东西做出来,看谁还敢说你手劲小!”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兄妹俩一有空就凑在一起琢磨。二蛋负责核心设计和找材料,小玲负责打下手和细化。终于在周末,一个看起来有些简陋但结构巧妙的“省力刀架”做成了。其实就是个固定在原有刀架上的附加装置,通过几组杠杆和一个小齿轮,将操作力放大了好几倍。
周一,小玲把这个“秘密武器”偷偷带到了技校。又到了实操课,王师傅依旧安排男学员们先练习车削一个简单的台阶轴。
几个男学员上去,操作得磕磕绊绊,尺寸精度差得老远,废了好几个毛坯料。王师傅看得直皱眉头。
轮到小玲时,王师傅习惯性地挥挥手:“你再去扫扫地吧。”
小玲却站着没动,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报告王师傅!我想试试!”
车间里一下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有好奇,有嘲笑,有等着看热闹的。
王师傅很不耐烦:“试什么试!浪费材料!你看他们车的那是啥?”
“如果我车得比他们好呢?”小玲豁出去了,直视着王师傅。
“呵!”王师傅气笑了,“你要是能车出三级精度的件,我这月的烟钱给你买糖吃!”
“我不要糖。”小玲从工具箱里拿出那个“省力刀架”,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熟练地安装到车床上,“请王师傅和同学们指导。”
她打开电源,卡盘旋转起来。她没有直接上手,而是先熟练地操作那个省力刀架的手柄,进行对刀和试切。杠杆机构让她操作起来显得异常轻松流畅,完全没有了之前扳不动卡盘的吃力感。
王师傅看着那奇怪的装置,眉头紧锁,但没阻止。
正式切削开始。小玲全神贯注,眼睛紧盯着刀尖和刻度,手稳稳地操控着省力手柄。金属屑均匀地流出,工作的表面光洁度明显比之前那些男学员车出来的好得多。
车完一刀,停车测量。尺寸完全在公差范围内!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小玲不动声色,继续精车。她的操作越来越熟练,心态也越来越稳。
最终,一个光洁度、尺寸精度都远超三级工要求的台阶轴零件,呈现在大家面前。她用卡尺测量,每一个尺寸都精准地落在图纸要求的中差附近!
“王师傅,请您检查。”小玲取下零件,递过去,声音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王师傅接过零件,反复用卡尺、千分尺测量,又对着光看表面。他的脸色从怀疑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这精度,别说学员,很多老师傅也就这水平了!
“这……你这是怎么……”王师傅指着那个省力刀架。
“报告老师,这是我做的辅助工具,基于杠杆和齿轮原理,可以减小操作力,提高稳定性。”小玲大声回答。
车间里鸦雀无声。那些之前嘲笑她的男学员,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
王师傅看着小玲,又看看手里那个精度极高的零件,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略显粗糙但极其有效的省力刀架上,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又猛地一拍大腿:“好!好!好一个杠杆原理!好一个技术弥补!雷小玲同学,你……你真是让我开了眼!”
他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大声对全班说:“都看见没?技术活靠的是脑子!是知识!不是死力气!以后谁再跟我说女同志干不了机械,我第一个不答应!雷小玲!以后你就上第一组实操!”
从那天起,技校机械加工班的风气悄悄变了。女学员不止雷小玲一个,但她是第一个用实打实的技术和智慧,硬生生在男人堆里撕开了一个口子的人。她后来甚至利用课余时间,把这个省力刀架优化了好几个版本,在女学员中小范围流传开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几天后,技校的宣传栏里,悄悄贴上了一张新的《人民日报》,上面一篇题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社论,被人用红笔细心地圈了出来。那是她二哥雷二蛋,匿名寄来的。
雷小玲的路,靠自己,也靠着身后那个蔫儿坏却永远支持她的二哥,一步步走得越来越踏实。
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97号院里,南瓜藤沿着墙根悄摸儿地伸展,几朵嫩黄的花在月光下打着蔫儿。屋里,灯光昏黄,却透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沉甸甸的暖意。
苏梅坐在炕沿,手里摩挲着那本边角磨得起毛的《生存技术守则》——这是二蛋之前记录各种生活小发明和困难时期应对技巧的本子。她拿出钢笔,在扉页上,小心翼翼地在“生存技术守则”几个字下面,添上了一行稍小却工整的字:《雷氏技术传承录》。
墨迹未干,闪烁着微光。她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把这本凝结着丈夫心血和家庭智慧的本子,和自己那本夹着“齿轮结婚证”草图、写满教案和账目的笔记本,并排放在了新婚夫妇那口樟木箱子最底层。这是她的嫁妆,也是他们新生活的起点。技术不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成了这个小家传承下去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