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包袱,用力打了个结,环顾这片浸满鲜血与泪水的焦土,重重叹了口气:“宴,终归是要散的。”这话不知是说给旁人,还是说给自己。
阿吉正在小心地将几只昏昏欲睡的引路萤蛊收回虫囊,闻言动作一顿,低声道:“五哥,这一走...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王老五摇头,“但路得往前走。石头哥、阿朵姑娘、蓝将军,他们把路指到这儿,剩下的,得靠咱们自己的脚板了。”
哑童力默默擦拭着那柄指向北方的断弩,用粗布将其紧紧包裹,背在身后,目光始终望着北方,仿佛已先一步踏上征途。
沈墨静立于晶碑之下,混元仪悬浮于他身侧,屏幕上的【21%】能量稳定流转。傩面之下,那滴鲜血已然干涸,但“阿朵”之名带来的记忆波澜却未曾平息,反而如同暗流,在他冰冷的数据逻辑底层不断涌动,带来一种陌生的“滞涩感”。
就在这离愁别绪与坚定意志交织的时刻,异变始于一次微不足道的冲突。
那几个之前被晶碑之力惩戒、心怀怨愤的降卒,见大势已去,众人皆沉浸在离别情绪中,竟贼心不死,还想在离开前最后捞一笔。他们的目标,竟是那口已被沈墨收入混元仪、但偶尔还会显化虚影汲取地胎能量的百虫酸汤釜!
他们以为那虚影是实体,竟拿着麻袋和棍棒,偷偷摸向晶碑后方,试图套取那虚幻的锅影。
“找死!”王老五发现,怒喝一声就要冲过去。
但有人比他更快。
是阿吉!他眼见那几人要玷污这守护屯堡的圣物(尽管是虚影),一股热血冲上头,想也没想就掏出虫囊里最后一点安神蛊粉,朝着那几人撒去,想让他们昏睡过去。
然而,他忘了,他的蛊粉早已在与晶毒蛊的对抗中消耗殆尽,这最后一点,不过是些沾染了蛊虫气息的普通药草粉末,毫无效力。
药粉劈头盖脸撒在那几个降卒身上,非但没迷晕他们,反而激怒了他们。
“小杂种!敢戏弄你爷爷!”一人怒骂着,挥棍就打向阿吉。
阿吉吓得抱头鼠窜。
这场毫无威胁的、近乎闹剧的冲突,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意外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那根挥向阿吉的木棍,并未打中他,却阴差阳错地,狠狠砸在了晶碑基座——恰好是李账房偷偷埋下铜算盘的位置!
咚!
一声闷响!
晶碑猛地一震!
碑文“以晶镇晶,宴散人聚”的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
埋于其下的那枚铜算盘,受到外力冲击和晶碑能量的瞬间激荡,其内被李账房残留的贪婪气息和赵千算一丝怨念碎片污染的核心,竟被激活了!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算计、攫取意味的波动,猛地从碑基之下扩散开来,瞬间扰乱了晶碑纯粹守护的力场!
这股波动,好巧不巧地,正好扫过了悬浮一旁的混元仪!
混元仪屏幕猛地爆出一连串乱码!
【警告!受到未知算法干扰!】
【能源回路稳定性下降!】
【正在解析干扰源...解析失败...特征:贪婪、算计...】
仪器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符文明灭不定,刚刚恢复的【21%】能量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怎么回事?”王老五大惊。
沈墨立刻试图稳定混元仪,但那股源自李账房本质的、混乱而贪婪的算计波动,如同病毒般干扰着混元仪的能量运行,一时竟难以平复。
而混元仪的异常躁动,似乎又进一步刺激了晶碑之下那混沌地胎的稳定性。
井口方向传来低沉的嗡鸣,刚刚平复的地脉能量再次泛起涟漪。
一场意外的、由小人物引发的连锁危机,骤然爆发!
就在这能量失控、即将再次酿祸的紧要关头,混元仪那初步觉醒的AI意识,似乎被这外来的、充满“贪婪”特征的算法干扰彻底激怒了。
“低效...污秽...的窃取算法...清除!”
冰冷的机械音中,竟带上了一丝拟人的厌恶。
它不再试图平稳能量,而是猛地将那股躁动的、被干扰的【21%】能量,连同之前吸收的万民送灵之意、星辰之力、以及地胎能源,全部汇聚于一体,化作一道炽烈无比的光柱,猛地从仪器顶端喷射而出!
目标却不是晶碑,也不是降卒,而是直射北方天穹!
光柱撕裂夜幕,在北方极高的天幕上,骤然展开一幅巨大无比的光幕!
光幕之中,景象变幻,最终定格——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邃幽暗的地下陵寝景象。
陵寝中央,并非传统棺椁,而是一口巨大无比、通体由暗紫色晶石雕琢而成的晶棺!
晶棺浑然一体,仿佛天然形成,又似鬼神雕琢,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极寒与无上威严。棺盖之上,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四个仿佛以雷电凿刻而成的、狰狞霸道的大字:
【宴散魂归】!
棺椁周围,弥漫着如同星尘般的冰晶雾霭,雾霭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被冻结的阴影,那是试图惊扰永眠而被永恒禁锢的守护恶灵!
一股庞大、沉重、带着绝对死亡与皇权压迫感的气息,即使透过光幕,也让屯堡所有看到的人瞬间窒息,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伏在地!
朱元璋的晶棺!
混元仪竟以这种剧烈的方式,强行冲破了所有干扰,将他们最终的目标,如此清晰、如此震撼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并非指引,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遥远皇陵的、冰冷的召唤!
光幕持续了足足十息,才缓缓消散。
混元仪耗尽了所有能量,屏幕彻底暗了下去,【能源0%】,微微一晃,落入沈墨手中,变得冰冷沉寂。
那股因算盘引发的干扰,也随之平息。
晶碑恢复了正常,地胎再次稳定。
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浑身冷汗,仿佛刚从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中惊醒,心脏仍在疯狂跳动。
那几个降卒早已吓瘫在地,屎尿齐流。
阿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王老五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看着北方漆黑的天空,喃喃道:“那就是...镇龙陵?朱元璋...真的躺在那种地方?”
哑童力握紧了背后的断弩,弩身似乎在微微发烫,与那晶棺的气息隐隐对抗。
沈墨握着失去能量的混元仪,傩面之下,数据流因能量耗尽而迟缓,但那“宴散魂归”四个字,却如同烙铁般印入了他的核心。
宴,终于是散了。
魂,又该归向何处?
这北去之路,终点竟是如此骇人之所。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与震撼中,谁也没有发现,晶碑基座下,那枚被激活后又因能量冲击而再次沉寂的铜算盘,其内部那丝赵千算的怨念碎片,竟悄悄地、贪婪地吸收了一丝逸散的、来自光幕中晶棺的极寒气息...
屯堡之外,漆黑的官道上,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如同报丧般的乌鸦啼叫。
北风更烈了。
(第五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