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敬你是方外高人，才对你礼遇有加。但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出家人，该管的。”
这番话，已经近乎于撕破脸皮的威胁。
他试图用自己一县之尊的官威，来压下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坤道。他赌她不敢，也不愿与官府为敌。
然而，林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副模样，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威胁。
她没有动怒，也没有退让，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将衙役们的所作所为，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遍。
“下河村上游十里，山坳溪水中，有腐尸十数具。”
“其中，夹杂着数具人尸。从衣物判断，应是月余前，被县衙处决的山匪。”
“尸身腐烂，污染水源，致使瘟疫横行，下河村死伤数十人，险些灭村。”
“经手此事者，乃是县衙班头王五，及其手下九名衙役。”
“其为贪墨区区五两埋尸之银，草菅人命，酿成滔天大祸。”
林羽的声音，清冷而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她没有提孙德才是否知情，更没有直接质问他的失察之罪。
但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记无情的重锤，狠狠地，敲在孙德才的心脏上！
一锤，比一锤更重！
一锤，比一锤更狠！
孙德才的脸色，随着林羽的叙述，一寸一寸地，变得惨白。
冷汗，如同雨点一般，从他的额头，他的后背，疯狂地渗出，瞬间便浸湿了他的官袍。
他知道，完了。
他之前为自己谱写的那曲“慧眼识珠，力挽狂澜”的英雄赞歌，在这一刻，变成了一纸催命的符咒！
知情不报？玩忽职守？用人不当？
不！
这桩案子一旦捅上去，他孙德才就是这滔天大祸的主犯！是他治下不严，纵容恶吏，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那泼天的功劳，会瞬间变成滔天的罪责！
他那锦绣的前程，会瞬间变成通往断头台的绝路！
恐惧，如同无边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当这极致的恐惧达到顶点时，催生出来的，却不是悔恨，而是一股狗急跳墙的，疯狂的狠厉！
杀人灭口！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只要杀了眼前这个坤道！杀了她身边那两个小丫头！
只要将那几个该死的衙役，也一并处理掉！
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就还能被死死地压下去！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他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悄悄地，握住了那方用来镇纸的，沉重的端砚。只要他一声令下，衙门里的捕快们就会得到消息立刻赶来，将这三个不知死活的道姑，乱刀砍成肉泥！
他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可他那点凡人的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林羽的眼睛？
就在孙德才的杀意攀升到顶点的瞬间，林羽，动了。
她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县尊大人可知，何为功德，何为业力？”
她悠悠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孙德才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命令，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一方水土，官吏清明，百姓安乐，则功德自生，福泽一方。”
“反之，官吏贪墨，草菅人命，则业力缠身，福德尽消。”
“若是大人不愿处理那些衙役，执意要将此事压下……”
林羽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清冷的凤眸，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凛然的神威。
“那这滔天的业力，就怪不得贫道，要亲自为您清算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只见林羽的身上，青光一闪。
那身略显宽大的中年坤道袍服，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紧贴着玲珑曲线，将那丰满的胸口，纤细的水蛇腰，以及一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勾勒得淋漓尽致的青色道袍！
她那原本平凡的容貌，也如同褪去了尘埃的明珠，绽放出了令人不敢直视的绝世光华！
一头乌黑亮丽，宛如银河倒泻的长发，无风自动，一直垂落到她那不着片履，晶莹如玉的脚踝。
更让孙德才魂飞魄散的是，在她的脑后，一轮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神圣而又威严的金色光轮，缓缓浮现！
那光轮，他曾在寺庙的佛像背后见过！
那是……功德金光！
神仙！？
“你……”
孙德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便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天威般的恐怖压力，从四面八方，轰然压下！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锵！”
“锵！”
两声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在他耳边炸响！
他惊恐地转过头，只见那两个一直跟在“仙姑”身后，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道童，此刻也变了模样。
她们褪去了道童的打扮，露出了十四五岁少女的娇俏容颜，但她们脸上那冰冷的杀气，却比县衙里的捕快，还要浓烈百倍！
两柄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长剑，已经出鞘，剑尖遥遥地，对准了他的咽喉！
“咕咚。”
孙德才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身体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他那只紧紧握着端砚的手，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杀人灭口？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刚刚那个念头，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愚蠢！
他竟然……妄图对一尊真正的神仙，动了杀心？！
“噗通！”
孙德才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从那张他坐了十几年的太师椅上，重重地，滑到了地上！
“仙……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他彻底崩溃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县尊的体面，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林羽的面前，疯狂地磕着头。
“是下官有眼无珠！是下官鬼迷了心窍！求仙人饶命！下官马上就办！马上就将那群畜生绳之以法！给下河村的百姓一个交代！”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那副狼狈的模样，比任何一个阶下囚，都好不了多少。
林羽收回了身上的气势，脑后的功德金轮也随之隐去。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平静地看着这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县令，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有时候，无声的注视，是最好的鞭策。
孙德才的动作，快到了极致。
当天，以王五为首的十名衙役，便被尽数革职下狱，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紧接着，孙德才几乎是倾尽了自己的家产，自掏腰包，对下河村的每一户人家，都进行了大量的金钱和物资补偿。
他还亲自颁布了数条政令，开始大力整顿安阳县的吏治，严惩贪腐，一时间，整个安阳县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林羽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带着陆双双和洪凌凌，在县城里多留了数日。
她看着孙德才的一系列雷霆举措，看着那些贪官污吏被纷纷拿下，看着下河村的百姓拿到了补偿，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日后，当她带着两个弟子，骑着小毛驴，悠悠然地走出安阳县城门时。
一股比之前平息瘟疫时，所获得的功德之力，还要庞大数倍，还要精纯数倍的宏大力量，猛地从天而降，浩浩荡荡地，涌入了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不仅让她的妖力再次精进，甚至让她那青色的羽毛本相上，都隐隐多出了一丝淡淡的金色纹路！
“师叔祖……”
陆双双和洪凌凌跟在身后，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
她们看着师叔祖，不费一兵一卒，只是软硬兼施，便让一个作威作福的县令俯首帖耳，惩治了恶吏，还了百姓公道。
她们对“修行”二字的理解，在这一刻，再次被刷新，被颠覆，被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走吧。”
林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这人间的课，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