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这一揖,让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汉子全都愣住了。
他们这位大当家,是何等刚硬的汉子?当初在太平县,面对张山数倍于己的兵力,都未曾低过一次头。可现在,他却对着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道士,行如此大礼。
陆双双和洪凌凌也是一脸惊讶。她们没想到,王强竟然会在这里,还摆出了这么一副恭候多时的架势。
林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她坦然受了王强这一礼,平静地开口:“王将军是如何得知贫道会来此处的?”
王强直起身,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感激,声音洪亮地回答:“回道长的话,自太平县一别,王强便日夜派人打探恩人的消息。只是恩人行踪飘忽,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未能寻获。”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直到前些日子,安平县传来‘玄云女道长’的事迹,不仅医术通神,救助流民,更是智惩恶徒,为民除害。王强斗胆猜测,能有此等胸襟与手段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恩人您了!于是便加派人手,在青龙山附近各处要道探查,终于在昨日,探得了道长一行的踪迹。王强不敢贸然惊扰,只能在此处恭候大驾。”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林羽心中暗暗点头。此人虽然落草为寇,但心思缜密,行事沉稳,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王将军有心了。”林羽淡淡说道,“带路吧。”
“道长请!”王强侧过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顺着崎岖的山路向上走去,越往里走,山势越发险峻,暗中也多了不少警戒的哨卡。看得出来,王强治军颇有章法,即便身处困境,也未曾有丝毫松懈。
然而,当他们真正进入山寨的核心区域时,林羽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
山寨的规模不小,依山而建,看得出是仓促间修建起来的。寨墙简陋,房屋也多是些茅草屋。寨中,有二百余人,大多是当初跟着王强从太平县杀出来的老弟兄。
可此刻,这些本该是悍勇之士的脸上,却看不到多少锐气,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茫然。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擦拭兵器,或是在修补盔甲,但所有人的动作都有气无力,整个山寨都笼罩在一股低沉压抑的气氛之中。
伙房的方向,飘来的不是饭菜的香气,而是一股稀薄的米汤味。
士气低落,粮食见底。
这便是王强如今面临的真实困境。
王强似乎也察觉到了林羽的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惭愧,但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将林羽三人,径直请入了山寨正中的聚义厅。
聚义厅内,十几个看起来是头领模样的人早已在此等候。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大哥,这位是……”一个独眼汉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王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对着所有头领,再一次郑重地对林羽行了一礼。
随即,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用一种蕴含着无尽感激的语气,沉声说道:“众位兄弟,我曾与你们说过,在太平县,若非一位高人出手相助,我王强的命,连同我们这二百多弟兄的命,早就没了!今日,这位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就在眼前!”
他伸手指向林羽:“这位玄云道长,便是我王强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再生父母!”
一石激起千层浪!
聚义厅内,所有的头领,全都震惊地站了起来!他们看向林羽的目光,瞬间从疑惑,变成了骇然与崇敬!
短暂的震惊之后,那独眼汉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谢道长救命之恩!”
“谢道长救命之恩!”
其余头领,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意。
林羽没有去扶,她平静地受了这一礼。她知道,这是收服这群骄兵悍将,必须要走的第一步。
待众人起身后,王强从一旁捧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双手呈到林羽面前。“道长,这是兄弟们凑出来的一点心意,区区百两白银,不成敬意。还请道长务必收下,否则我等心中难安!”
陆双双和洪凌凌看到那满满一盒白银,眼睛都亮了一下。
然而,林羽却只是看了一眼,便伸出手,轻轻地将木盒推了回去。
“王将军,贫道此来,并非为了报酬。”
王强一愣:“那道长您是……”
林羽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是来,为你们指一条真正的活路。”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王强挥了挥手,示意所有头领都退下。聚义厅内,很快便只剩下了林羽三人与王强。
没有了外人,王强脸上的那份强撑的镇定,终于垮了下来。他长叹一口气,对着林羽大吐苦水:“不瞒道长,我等如今,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自从逃至这青龙山,已有月余。带来的粮食早已吃光,山中能果腹的野菜树皮也快被我们薅尽了。兄弟们跟着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王强……愧对他们啊!”
他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眼中满是痛苦与不甘。
“我也曾想过为百姓做些事情。我们数次下山,只劫掠那些为富不仁的劣绅贪官,将抢来的粮食分发给山下的穷苦百姓。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抢来的东西,解得了一时之急,却无法让我们真正壮大。反而,那安平县的县令刘承业,将我们视作眼中钉,三番五次带人围剿。我们虽能凭着地势险要守住山寨,却也被死死困在了这山上,动弹不得。再这么下去,不出半月,不等官兵攻上来,我们自己就要活活饿死了!”
王强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像个无助的孩子,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林羽:“道长,您是得道高人,见识非凡。求您指点迷津,王强日后,愿为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林羽安静地听他说完,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端起面前那碗粗劣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将军,你想当一辈子人人喊打的山贼,还是想做一番事业,为这天下的百姓,伸张正义?”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王强的心头!
山贼?
正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起兵,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反抗不公。落草为寇,是无奈之举。可未来呢?未来要走向何方?他一片茫然。
林羽的话,像是一道刺破黑暗的光,瞬间照亮了他那片混沌的内心!
是啊!他王强,难道就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当一个打家劫舍的贼寇吗?
不!
他不想!
他想起太平县那些被屠戮的无辜百姓,想起官道上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想起这个腐烂透顶的世道!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壮志,从他的胸膛中喷薄而出!
“噗通!”
王强双膝一软,对着林羽,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一次,不再是感激,而是求道!
“弟子王强,愚钝不化,恳请道长指点迷津!王强愿追随道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羽缓缓放下茶碗。
“起来吧。”她平静地说道,“大景王朝,气数已尽。皇帝昏庸,官吏贪腐,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这天下,已是累卵之危。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而王朝的根基,在于民。民心,才是决定这天下归属的关键。可如今的民心在哪里?不在那高墙大院的县城里,而在那广袤无垠的村野之间!”
林羽站起身,走到聚义厅中央,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所以,我给你的第一条路,便是——放弃攻城,转入乡村!”
“什么?”王强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解。
自古以来,起兵造反,不都是要攻城略地,占山为王吗?怎么到了道长这里,反而要放弃城池,往那更穷苦的乡下钻?
林羽看出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你如今最大的敌人是谁?是安平县的官府吗?不是!”
她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正的敌人,是像黄四海那样,盘踞在乡野之间,兼并土地,吸食民脂民膏,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土豪劣绅!”
“你想要壮大,根基又在哪里?不在你抢来的那点粮食金银上!而在那些被土豪劣绅压迫到一无所有,对这个世道彻底绝望的无地农民身上!他们,才是你最可靠的力量!”
王强被林羽这一番颠覆性的言论,彻底震撼了!
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一扇全新的大门,仿佛正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
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更加宏大,也更加光明的世界!
林羽看着他那副被彻底惊呆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她缓缓说出了整个计划最核心,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话。
“得民心者得天下。而得民心的最快方法,就是把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