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轰隆——!
华元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引动了整个镜中世界的剧烈震荡!
阴暗潮湿的病房,在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碎片。狂暴的罡风,如同千万把无形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凭空生成,带着撕裂一切的怒意,疯狂地朝着林羽那道青色的神识虚影切割而来!
这并非法术,而是华元这缕残魂,在这方属于他的世界中,最纯粹的意志体现。他的愤怒,就是这里的天地法则!
然而,面对这足以撕碎寻常魂魄的风暴,林羽的神识虚影,却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原地,岿然不动。
一层柔和而又坚韧的功德金光,自她虚影之上浮现,将所有袭来的罡风,尽数抵挡在外,任凭外界天翻地覆,她自安然无恙。
她没有去看那狂风,也没有去看那不断哀嚎,仿佛随时都会崩溃的病人虚影。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落在那个已经状若疯魔的华元魂体之上。
“你这妖鸟懂什么医道!给我滚出去!”
华元赤红着双目,指着林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
林羽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也没有被他的怒火所动摇。她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狂风的呼啸,精准地传入华元的耳中。
“当年京城瘟疫,始于初秋,终于暮冬。起初,病症与寻常风寒无异,皆是发热、咳嗽、乏力。你开的方子,也都是疏风解表,扶正祛邪的路数,对不对?”
华元的咆哮,猛地一滞。
林羽所说的,正是他当年诊治的思路,分毫不差。
林羽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但三日之后,所有病患的病情,都急转直下。高烧不退,咳喘加剧,甚至开始咳出带血的脓痰。寻常的祛邪之药,已经毫无用处。你开始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烈性疫病。”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华元魂体一震,脸上的狂怒,开始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这些诊治的细节,乃是当年宫中秘辛,除了他和少数几个太医,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林羽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一句接一句,不断地冲击着他早已尘封的记忆。
“你将自己关在太医院,不眠不休,翻遍了所有上古典籍,试图找到克制之法。你试过以毒攻毒的虎狼之药,也试过固本培元的温和之方,甚至连祝由之术都用上了。可病患,依旧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尤其是那位皇子,你更是倾尽了心血。你发现,所有与皇子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太监、宫女,无论体质强弱,都在数日之内,无一例外地染上了同样的病症。而那些只是负责在外围洒扫,传递物品的下人,却安然无恙。”
“你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其归咎于‘疫气’过于霸道,非人力所能抗衡。”
说到这里,林羽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肯定。
“前辈,你错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疫气’。而是一种肉眼根本无法看见,却真实存在的,活着的‘微小秽物’!”
“微小秽物?”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华元的脑海里!
他行医一生,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说法!
“不错。”林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种秽物,就存在于病患的口鼻分泌之物中,存在于他们的飞沫里。它能通过空气,通过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从一个人的身上,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才是为何近距离接触者,必然感染的原因!”
林羽伸出一只由神识凝聚的翅膀,指向了那依旧在哀嚎的病人虚影。
“所以,治疗此症的关键,从来都不是什么汤药!而是‘隔绝’!”
“将所有病患,集中安置在一处,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所有负责照料之人,必须用布巾,掩住口鼻,避免吸入那些‘秽物’。接触过病患之后,必须用最烈的酒,或是用沸水,反复清洗双手和衣物!”
“断其传播之途,这才是釜底抽薪之法!”
一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华元心中那把锁了数十年的,最沉重的枷锁!
隔离……掩住口鼻……用烈酒和沸水清洗……
这些看似简单到可笑的方法,却精准无比地,解释了他当年所有无法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病情会蔓延得如此之快?
为什么接触越紧密的人,发病越快?
为什么……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如此!
不是他的药方错了,不是他的医术不精,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敌人!
他毕生都在和那些有形的病灶,和那些典籍里记载的病理作斗争,却从未想过,真正的敌人,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噗通。”
华元的魂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颓然地跪倒在地。
那漫天的罡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整个镜中世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有错……我只是……不知道……”
他喃喃自语,两行虚幻的清泪,从那张布满震惊与悔恨的脸上,缓缓滑落。
林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微一叹。
她缓缓飘落到他的面前,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前辈,您没有错。您只是受限于认知。您所掌握的医术,已经是凡人所能达到的巅峰。”
“但医道,就如同这天地大道一般,是永无止境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您当年的遗憾,不应该成为禁锢您一生的心魔。它,更不应该是医道的终点。”
“它,应该是一个起点!一个让后世的医者们,去继续探索,继续前进的起点!”
“将您的知识,您的经验,甚至是您的失败,都传承下去。让后人能够站在您的肩膀上,去看到您当年没能看到的风景,去攻克您当年未能攻克下的难题。”
“这,才是医者最大的仁心,不是吗?”
这番话,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华元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
悔恨、不甘、执念、偏执……
所有负面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得到了最高层次的升华!
是啊!
医道,永无止境!
我的失败,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哈哈……哈哈哈哈!
华元愣愣地跪在原地,先是低声地啜泣,随即,那啜泣声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了一阵充满了释然与通达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他的魂体,在这笑声中,开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股缠绕他一生的郁结之气,那股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的滔天执念,在这一刻,如同冰雪般,迅速地消融、净化!
随着他心结的彻底解开,不远处,那张病榻之上,那个哀嚎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病人虚影,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随即,他的整个身体,化作了漫天的金色光点,如同一场绚烂的流星雨,彻底消散在了这片镜中世界里。
考验,不攻自破。
华元缓缓站起身。
他身上的颓然与偏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与通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由魂力凝聚的衣衫,对着林羽这道青色的神识虚影,无比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古代弟子拜见老师时才会行的大礼。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叹服与感激。
“你不仅医好了老夫的‘心病’,更是让老夫的‘医道’,得以圆满。我华元,愿将这一身医道衣钵,尽数传你!”
林羽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前辈客气了。”
“只是,医道博大精深,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外面还有满城百姓等着我去救治,我这缕神识,也不能在此久留。”
华元闻言,立刻会意,他哈哈一笑,显得无比洒脱。
“无妨!老夫有的是时间。你只需每日夜里,分出一缕神识入镜即可。老夫必当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