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沉默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那双因为焦急和愤怒而燃烧的眼睛。
岳云说得有理。
杨再兴不能不救。
不仅仅是因为袍泽情谊,更因为他是踏白军的统领,是元帅的眼睛。
若他战死,对整个北伐大业都是巨大的损失。
而且……李宝看了一眼这个倔强的少年。
这也是一个考验他的机会。
元帅明显有意栽培他,让他经历各种不同的岗位。
或许,这一次,就是看他是否真的成长了。
“好!”李宝终于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道:“我拨给你五百精锐步兵!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兵!”
他扶起岳云,目光严厉地盯着他:“但你给我记住!你的任务,是救人,不是恋战!把杨将军和剩下的弟兄接应出来,立刻返回!不得有任何耽搁!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岳云大喜过望,猛地起身。
“去吧!”李宝挥了挥手:“告诉岸边的船老大,本将说的,所有能用的小船,都归你调遣!”
“谢将军!”
岳云不再多言,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着集结他那五百名护卫步兵。
这些士兵虽然名义上是他的护卫,但实际上都是李宝麾下的精锐,常年在后勤线上执行护送任务,经验丰富,作战勇猛。
“承节郎有令!全体集合!准备渡河!”
五百名士兵迅速集结完毕,看着这位年轻的长官,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但军人的天职让他们没有多问。
“弟兄们!”岳云站在队伍前,指着对岸那片厮杀声最激烈的地方:“对岸,我们的袍泽踏白军弟兄,正在被数倍于己的金狗围攻!他们是为了掩护我们,才身陷险境!”
“现在,我们要去把他们救回来!”
“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五百名老兵有力吼道,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
怕死就不会加入岳家军!
“好!”岳云拔出腰刀,“目标,对岸!救出杨将军!出发!”
五百士兵,利用刚刚搭建了一小半、延伸到河心浅滩的浮桥,以及十几艘临时征集来的渔船和小舢板,开始强渡大凌河!
河水湍急,金军的弓箭手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开始从远处向河面抛射箭矢。
“举盾!弓弩手还击!”
这一次,岳云没有像黄崖关时那样,热血上头就往前冲,他牢牢记着杨再兴教他的东西,记着父亲的期望。
命令士兵们将征集来的船板和备用盾牌顶在头顶和船舷,尽力减少伤亡。
同时,让弓弩手利用船只的晃动,向北岸进行压制性还击。
渡河的过程,惊险万分。
不断有士兵中箭落水,但没有人退缩。
宋军先锋队相互扶持,奋力划桨,终于在付出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后,成功登上了北岸!
一踏上坚实的土地,岳云立刻下令:“结圆阵!盾牌手在外!长枪手次之!弓弩手居中!保持阵型,向杨将军被围处,前进!”
五百步兵,迅速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形盾阵,就像一个移动的钢铁堡垒,顶着金军从远处射来的箭矢,一步步地、坚定地向着杨再兴被围困的核心区域挤压过去。
金军显然也没想到,南岸的宋军竟然真的敢派步兵渡河来送死。
他们分出一部分兵力,冲击这个奇怪的“圆疙瘩”。
“稳住!长枪准备!”岳云站在圆阵的中央,大声指挥着。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群金军骑兵,正试图从侧翼冲击圆阵的结合部。
那是整个阵型最薄弱的地方。
岳云的眼睛眯了起来,忽然想起了自己放在行囊里的那两柄铁锤。
或许是为了这次救援任务,下意识地将它们也带了过来。
“把我的锤子拿来!”
他对身边的亲兵喊道。
亲兵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从马背的行囊里,解下了那对用布包裹的巨大铁锤。
岳云接过铁锤,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冲出阵去,而是看准了那队金军骑兵冲击的方向,对身边的盾牌手和长枪手低声喝道:
“听我口令!等他们靠近十步!放!”
金军骑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如同闷雷。
“就是现在!放!”
随着岳云一声令下,他面前的几名盾牌手和长枪手,突然向两侧闪开,露出了一个缺口。
为首的金军骑兵将领一愣,随即大喜,以为宋军阵型已破,立刻催马加速,想从这个缺口冲进去。
就在他冲到缺口前的瞬间,一个黑色的、巨大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般,迎面砸了过来!
是岳云!
他没有冲出去,而是站在阵型的掩护下,看准了时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铁锤,横扫了出去!
“嘭!”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那名金军骑兵将领,连同他胯下的战马,就像被一柄无形的攻城锤正面击中,直接横着飞了出去,将后面跟着的几名骑兵撞得人仰马翻!
岳云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退回阵中。
闪开的盾牌手和长枪手迅速合拢,缺口再次被堵上。
金军的这次冲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好!”
圆阵内的宋军士兵,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喝彩。
看向岳云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岳云没有理会,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迹,目光再次投向前方。
五百米宋军先锋队,如同一把缓慢但坚定的楔子,顶着金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硬生生楔入了包围圈。
“杨将军!援军来了!”
被围在核心的杨再兴,听到了战友的呼喊声。
抬起头,看到了那面熟悉的、象征着岳云身份的旗帜,正在向他靠近。
“弟兄们!援军来了!跟老子杀出去!”
早已力竭的踏白军残部,爆发出最后的余勇,杨再兴一马当先,挥舞着半截断枪,朝着岳云的方向奋力杀去。
两支队伍,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汇合在了一起。
“杨大哥!你怎么样?”岳云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杨再兴。
“死不了!”杨再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血沫,“你小子……干得不错!”
“别说了!快撤!”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不再恋战。
岳云的步兵圆阵护在外围,杨再兴剩下的百余骑兵护在中央。
他们交替掩护,顶着金军如同疯狗般的追击和箭雨,一步步向着河岸边的浮桥登陆点撤退。
金军虽然人多,但之前的损失也极为惨重,主将撒八孛堇阵亡,指挥混乱。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股宋军,如同泥鳅一般,滑出了包围圈,退回到了河对岸。
当最后一名宋军士兵踏上南岸的土地时,岳云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看着北岸那些气急败坏、却不敢再追击的金兵,又看了看身边虽然个个带伤、但终究活着回来的杨再兴等人。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袍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