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比利亚的集市,曾经是“光年之壁”后方繁荣的缩影,如今却弥漫着一种恐慌的酸臭,与烤面包的焦香和香料的气息格格不入。
“五个‘光年币’?昨天还只要两个!”一个满面风霜的农妇攥着几枚粗糙的、印有简化齿轮和麦穗图案的锡合金硬币,对着摊位上那一小袋黍米,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耳膜。
“爱买不买!”摊主烦躁地挥手,他脚边堆着越来越多的“光年币”,眼神却死死盯着角落里几枚闪烁着不自然金光的、工艺明显精美得多的第纳尔(罗马金币)。
混乱的源头,来自罗马。
恺撒的营帐内,他并未挥剑,只是轻描淡写地签署了一道元老院法令的“补充说明”。很快,大量的、几乎可以假乱真的伪造“光年币”如同瘟疫般流入市面。这些假币用料低劣,但表面镀了一层薄银,在阳光下与真币难以分辨,只有掂量时才能感到那令人心慌的轻飘。 同时,罗马商人开始拒收“光年币”,只认罗马第纳尔或银锭。
通货膨胀像一场野火,瞬间点燃了原本脆弱的贸易网络。信任,这种比金币更脆弱的东西,在真假难辨的货币冲击下,开始崩塌。
团队核心再次聚集在指挥所,气氛比面对罗马军团时更加凝重。
“完了!全完了!”牛全抓着一把真伪混杂的“光年币”,胖脸皱成一团,声音带着哭腔,“咱们那点贵金属储备,根本顶不住这么造!恺撒这老小子,比派十个军团来还狠!”
霍去病眉头紧锁,钨龙戟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区区黄白之物,也能乱我军心?依我看,不如暂时废止这劳什子钱币,恢复以物易物!我汉军出征,何曾为辎重银钱如此烦恼!”
“我的霍大将军哎,”林小山揉着太阳穴,语气带着无奈的调侃,“咱们现在不是带着一支军队,是养着一大帮子拖家带口的平民。以物易物?你让扛着半扇猪肉去换锄头试试?效率低到能让恺撒笑醒。”
程真抱着臂,链子斧在腰间沉默着,她更习惯直来直去的战斗:“能不能找到造假窝点,端了它?”
“难,”苏文玉的声音清冷,她面前摊开着几张记录着混乱交易和物价飞涨的羊皮纸,“恺撒的手段很聪明,真假混杂,源头隐蔽。我们就算端掉一两个,他还能放出更多。这是阳谋,攻击的是信心的根基。”
内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分歧和焦虑。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也在侵蚀着团队的凝聚力。
就在争吵似乎要陷入僵局时,苏文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集市上如同无头苍蝇般惶惑的人群。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凝重。
“他打他的金币,”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断乱麻的力量,“我们,打我们的信用。”
“信用?”牛全眨巴着小眼睛,“局长,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能当饭吃吗?”
“在恺撒的世界里,金币是财富,是实体,是权力的延伸。”苏文玉走回桌边,指尖点着那些混乱的数据,“但在我们带来的认知里,货币的本质,是信用,是承诺,是一套关于未来价值的共识。”
她开始阐述一个让霍去病觉得比墨家机关还复杂,让牛全觉得比微积分还抽象的计划:
“立刻宣布,所有旧版‘光年币’,无论真假,按一定比例兑换全新的‘信用点’。这‘信用点’本身没有实体,它只记录在……嗯,可以叫它‘联合账簿’上。”
“每个家庭,每个商户,在联邦议会登记,获得一个专属账户。交易不再依靠难以辨别的硬币,而是通过议会认证的‘交易员’,在账簿上划转‘信用点’。”
“最重要的是,”苏文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信用点’的价值,不锚定黄金或白银,而是锚定‘未来’——锚定我们明年承诺的粮食产量,锚定牛全工坊即将投产的新工具份额,锚定陈冰医馆能提供的医疗服务,甚至,锚定在‘光年之壁’保护下,一份安全的、可预期的生活!”
这个概念太过超前,连林小山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局长,你这……听起来像在空中盖楼啊?老百姓能信这个?”
“所以,我们需要立刻做两件事。”苏文玉语速加快,“第一,联邦议会以其全部权威(包括我们带来的技术、武力承诺)为这套体系背书。第二,立刻开放用‘信用点’预定下一季的良种、新农具、甚至是未来工坊出产的铁器!我们要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信用点’能通往一个更美好的、确定的未来,而恺撒的金币,只能带来眼前的混乱和不确定!”
团队的焦虑与苏文玉超越时代的冷静形成对比;民众的恐慌与对未来的渴望形成拉扯。
计划在怀疑和压力中强行推进。
起初,民众是困惑和抗拒的。拿着沉甸甸(哪怕是假的)的硬币,去换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账户”和里面的数字,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但很快,一些胆大的、或者早已对团队建立信任的人开始尝试。用积累的“信用点”预定了一架牛全工坊还在图纸上的新式犁具;用“信用点”为家人预存了陈冰医馆的诊疗名额;甚至有人用“信用点”换取了自家孩子在新建学堂多上半个月课程的“额度”。
当第一个预定了新犁具的农夫,真的在春耕前领到了那架轻便好用的铁犁时,当第一个预存了诊疗名额的母亲,抱着退烧的孩子走出医馆时,一种新的共识,开始像初春的藤蔓,悄然滋生、蔓延。
集市上,依旧有人攥着罗马金币,但更多的交易,开始伴随着这样的对话:
“老兄,这批陶罐,十个信用点。”
“成交!记我账上,回头我用信用点跟你换下一批洋葱种子!”
甚至出现了专门的“账簿交易员”,捧着厚厚的、由团队统一监制的硬皮账簿,忙碌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用特制的炭笔进行着无声的“划转”。
恺撒的经济战,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成功地摧毁了“光年币”这个实体,却惊恐地发现,对手在虚无缥缈的“信用”和“未来承诺”之上,重新构筑了一套更灵活、更难以攻击的体系。罗马的间谍回报的不再是物价崩溃,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基于“账本”和“点数”的贸易正在恢复,甚至变得更加……高效。
一名罗马财政官困惑地向恺撒汇报:“陛下,他们……他们好像不再用我们的钱,也不怎么用自己的钱了。他们好像在……在用‘保证’和‘欠条’做生意。而且,看起来……行得通。”
恺撒站在地图前,第一次感觉那个代表伊比利亚的角落,变得如此陌生而棘手。他摧毁了货币,却催生了一个他无法用传统手段理解的怪物。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发生了诡异的错位,他站在过去的认知高地上,眼睁睁看着对手从未来的迷雾中,掷出了一枚他无法接住的棋子。
金币与信用的博弈,第一回合,在罗马人的茫然和伊比利亚人逐渐恢复的秩序中,悄然落幕。但所有人都知道,恺撒,绝不会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