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那番掷地有声的誓言,像最后一把钥匙,插进我心上那把锈蚀了三年的大锁。
“咔哒”一声。
锁开了。
一直紧绷着、压抑着、被无数复杂情绪填满的胸腔,骤然一松。仿佛有一股温暖的、清冽的山风,直接吹进了心底最阴暗潮湿的角落,将那些盘踞不散的委屈、不甘、怨恨,轻轻拂去。
我站在原地,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但不再是苦涩的。它们流经脸颊,带走的是沉重的过往,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轻盈。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传递过来的是失而复得的珍视,和一种如履薄冰般的激动。我的手在他掌心,从最初的被动承接,到慢慢放松,再到指尖微微蜷缩,回握住了他。
这个细微的回应,让他浑身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侧过头来看我,眼眶也是红的,里面翻涌着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有不敢相信,有狂喜,有深不见底的爱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哽咽。
阳光越来越亮,穿透稀薄的云层,像舞台的追光灯,将父亲墓碑前这一小方天地照得透亮。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那温和的笑容,似乎也染上了欣慰的暖意。
山风拂过,松涛声如同低沉的合唱,不再是哀歌,而是祝福。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松针清香的空气,感觉肺部被洗涤得干干净净。我最后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在心里轻轻地说:
爸爸,您都听到了,也看到了,对吗?
这个人,他犯过错,很大的错。但他没有逃避,他来了,在您面前忏悔,用他余生的承诺来弥补。
而我,您的女儿,也没有被苦难打倒。我爬起来了,带着您给我的骨气和坚韧,走到了今天。
现在,我想试着,再相信他一次。不是出于依赖或软弱,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他的改变,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我想给彼此一个机会,一个基于平等、尊重和深刻理解的全新开始。
您……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一阵更强劲的山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天空。墓前的白菊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雨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仿佛是一种回应。
一种默许。
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沉甸甸的放手和祝愿。
我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陆砚深。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信徒,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线,看着他眼中那小心翼翼、几乎要破碎的期盼。
然后,我对他,极轻极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一个带着泪痕的、却清澈见底的笑容。
没有一丝阴霾,没有一点勉强。是真正的释然,和迈向新生的勇气。
他看到这个笑容,瞳孔猛地放大,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击中,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轻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平稳:“我们走吧。”
他像是才回过神来,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好。”
我弯腰,最后整理了一下墓前的白菊,将它们摆得更端正些。然后,直起身,没有再回头。
我主动牵着他的手,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向墓园外走去。
这一次,是我走在前面,他落后半步,任由我牵引。他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我的,像是怕一松开,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轻松了许多。阳光洒满肩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路旁的草木散发着勃勃生机,鸟鸣声清脆悦耳。
我们一路沉默,但空气中流淌的不再是沉重,而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安宁和默契。
走到停车场,他为我拉开车门。我坐进副驾驶,他细心地替我系好安全带,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绕到驾驶座坐下,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过身,深深地望着我,眼神像是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
“清弦……”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刚才……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不确定,他的卑微,在此刻清晰可见。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陆砚深,在我面前,将自己放到了最低的位置。
我看着他,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我伸出手,轻轻拂过他微湿的眼角,那里的皮肤有些发烫。
“嗯。”我点头,语气坚定而温柔,“真的。都过去了,陆砚深。”
他猛地闭上眼,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喜悦,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汹涌的海。他俯身过来,非常非常轻地,用一个近乎虔诚的吻,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不再是欲望,而是烙刻。
是一个盖章认证的全新开始。
“谢谢你……清弦。”他把额头抵在我的额上,呼吸交织,声音低沉而哽咽,“谢谢你,还愿意爱我。”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滚烫的体温和汹涌的爱意。
阳光透过车窗,将我们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
下山的路,宽阔平坦。
阳光穿透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前路照得一片明亮。
也照亮了我心中,那片终于雨过天晴、万物复苏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