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反转,像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刷掉了黏在我身上的污泥。
但这雨水,显然也冲垮了某些人最后的理智和伪装。
就在我和陆砚深刚刚享受了不到半天“清白”后的宁静,傍晚时分,风暴以另一种形式,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这次,来自内部。
来自那个盘根错节、曾经是陆砚深最坚实后盾,却也始终试图将他牢牢掌控的陆氏家族。
李助理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办公室的,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机通报时都要苍白。
“陆总!沈总监!”他声音发颤,手里捏着的平板电脑像是烫手山芋,“总部……陆氏集团总部刚刚发布了紧急公告!”
陆砚深眉头骤然锁紧,他接过平板,目光快速扫过屏幕。
我站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在瞬间降至冰点。
那则公告措辞冰冷而官方,充斥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鉴于砚深集团近期屡次陷入舆论风波,管理层决策备受质疑,已严重偏离陆氏家族稳健经营之核心价值。为保障陆氏全体股东利益,经家族理事会紧急决议,即日起,陆氏集团终止与砚深集团一切关联业务及资金支持。陆氏派驻砚深集团之董事及管理人员,全部撤回。”
下面还附了一份长长的清单,列明了即将被抽走的资金额度,以及终止合作的项目名称。
每一个数字,每一个项目,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砚深集团当前最脆弱的命门。
这不是雪中送炭。
这是釜底抽薪。
是看我们刚刚从外部的泥潭里挣扎出来,立刻从背后捅来最狠的一刀,意图将我们彻底推入深渊。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李助理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陆砚深。
我却看着陆砚深的侧脸。
他没有暴怒,没有歇斯底里。他甚至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将那则公告又看了一遍。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沉的、了然的冰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打破了死寂。
陆砚深将平板随手丢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转过身,面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冰冷的轮廓。
“终于……等不及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立刻明白了。
这场决裂,他或许早已预料。甚至,这场由我引发的舆论危机,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的催化剂。陆家内部,那些觊觎他位置、不满他逐渐脱离掌控的人,早已磨刀霍霍。
我父亲当年说过,豪门深似海,最冷的不是刀剑,是人心。
此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
“砚深……”我轻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显得苍白,分析局势又似乎多余。
他忽然转过身,脸上那种冰冷的寒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决绝的平静。他朝我走来,一步,两步,停在我面前。
“怕吗?”他问,就像之前无数次问我一样。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同。那里没有试探,没有担忧,只有一种纯粹的、想要确认我们是否在同一阵线的执着。
我迎上他的目光,缓缓摇头。
“不怕。”我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最坏的时候,我们已经一起熬过去了。”
破产,污名,千夫所指……比这更可怕的,我们都经历过了。
失去家族的支持,固然是重创,但还不至于让我们崩溃。
陆砚深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紧绷,似乎因我这句话而悄然松弛。他伸出手,不是握,而是轻轻捧住了我的脸。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珍视。
“很好。”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却有一种斩断一切牵绊后的锋利和轻松。
“也好。”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此以后,砚深集团……”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像是宣告,又像是誓言:
“彻底是我们两个人的了。”
“干净。”
最后一个词,他咬得很轻,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干净。
是啊,剥离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利益,剔除了那些时时刻刻试图指手画脚的所谓“自己人”,哪怕前路会更加艰难,需要白手起家般重新构筑资金链和人脉网。
但至少,这个王国,从此以后,血脉纯粹。
每一砖一瓦,都将只刻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没有背叛,没有算计,只有我们彼此,和共同选择的未来。
我看着他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心中那片因家族背弃而产生的寒意,竟也被一点点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迎接风暴的笃定。
“嗯。”我抬手,覆盖住他捧着我脸颊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干净。”
李助理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脸上的惶恐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敬佩所取代。他悄悄退后一步,无声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将这片安静的空间留给我们。
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公司内部传开。
可以想象,此刻外面是怎样的兵荒马乱,人心惶惶。
但在这间总裁办公室里,我和陆砚深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窗外是璀璨却冷漠的都市夜景。
窗内,是我们刚刚被至亲之人背弃后,孤零零的两个人。
可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孤独。
反而觉得,我们之间的纽带,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密而坚固。
“接下来,”陆砚深放下手,重新走回办公桌后,拿起了内线电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和权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光映在我的脸上。
“好。”我说。
那就,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