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碾碎枯叶的声响还在耳边,云绮月没有停步。她抬脚跨过一段断裂的树根,右臂内侧传来一阵拉扯般的闷痛,像是有细线在皮肉下抽动。她没去碰它,只是将左手更紧地贴住山壁,借力稳住身形。
晨光已经漫上半山腰,雾气浮动,远处主峰的轮廓在灰白中若隐若现。叶凌轩走在前头,脚步轻而稳,时不时抬手拨开垂下的藤蔓,确认前方无异样痕迹。他的剑未出鞘,但指节始终虚扣在剑柄末端,一有动静便能瞬间拔刃。
“再往下就是外门巡道的边界。”他低声说,回头看了一眼,“过了那片松林,就不再属于宗门日常巡查范围。”
柳萱儿落在最后,呼吸比刚才重了些。她扶了扶肩头包袱,里面装着干粮、丹药和那张兽皮地图。她的左腿曾在三日前的交手中被魔卫划伤,虽已止血,走路时仍有些滞涩。但她没喊停,也没抱怨,只是咬着后槽牙一步步跟上。
云绮月察觉到身后的节奏变化,放缓了脚步,等柳萱儿靠近时,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肘弯。
“还能撑?”她问。
“死不了。”柳萱儿咧嘴笑了笑,额角却沁着一层薄汗,“倒是你,脸色比纸还白,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皱眉。”
云绮月没答,只轻轻吸了口气,把胸前玉匣的位置又调整了一下。那匣子紧贴心口,温温的,像藏着一块不肯冷却的炭。
三人继续下行,穿过一片低矮灌木丛。脚下的土逐渐变得松软,落叶堆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多了几分湿气,夹杂着腐叶与泥土的气息。前方松林边缘,几块残破石碑斜插在地里,字迹早已被风雨磨平,只剩模糊凹痕。
“这是旧葬区。”叶凌轩停下脚步,“百年前一些外门弟子死后埋在这儿,后来迁坟时没搬完。”
“所以没人来。”云绮月点头,“正好避开耳目。”
他们绕过石碑,进入一片开阔荒径。小路蜿蜒向前,两侧杂草丛生,显然久无人行。云绮月取出一枚铜镜大小的罗盘,指尖在表面轻轻一划,中心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东南方向。
“按图走。”她说,“先沿山脊南行三十里,再转入西岭断崖带。”
叶凌轩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符纸,迎风一展,随即掐诀点燃。火焰无声燃烧,化作一道淡青光影,在空中停留片刻后消散。他闭眼感应片刻,睁开时神色微松:“追踪类法术没留下波动,我们还没被发现。”
“不代表安全。”柳萱儿靠着一棵歪脖子树坐下,喘了口气,“那些魔卫背后有人指挥,卷轴的事既然牵涉渊门,他们肯定还会派人追查。”
“那就不能让他们追上。”云绮月收起罗盘,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影,“我们必须抢在钟声响起前赶到幽陨谷。”
她话音刚落,前方林间忽然透出一线亮光——不是日光反射,而是流动的、银白色的波光。
三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穿出树林。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宽阔河流横亘前方,水面奔涌湍急,浪头拍打着岸边嶙峋岩石,发出沉闷撞击声。河面至少有二十丈宽,水流浑浊,深处泛着漩涡,看不出底。两岸之间空荡无物,既无桥梁,也无船只停靠的痕迹。只有几截朽烂木桩半埋沙中,应是早年渡口遗留。
云绮月走近河边,蹲下身,伸手探入水中。寒意立刻顺着指尖爬上来,河水冰冷刺骨,冲力极强,哪怕只是浅处,也能轻易将人卷倒。
“这不是普通山溪。”她收回手,甩掉水珠,“流速太快,强行泅渡会直接被冲走。”
叶凌轩沿着河岸来回走了几步,仔细查看地形。他在一处泥地上停下,蹲下身,用剑尖挑起一团湿泥——里面混着几道细长划痕,像是某种大型爬行动物拖行留下的。
“最近有人或东西过河。”他说,“但不是走过去的。”
柳萱儿站在稍高处眺望对岸。那边地势略高,树木更加茂密,隐约可见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小径通向林深处。“如果这是唯一通道……总得有人想办法过去。”
“也许不是唯一。”云绮月站起身,从袖中取出那张拓印文字,展开一角,“我记得地图上提过‘断河滩’,说是有一段浅滩可涉水而过,但极易陷进流沙。”
“那也不是办法。”叶凌轩摇头,“我们现在体力有限,谁掉进去都难救。”
沉默片刻。
柳萱儿忽然从包袱里翻出一段麻绳和两枚铁钩:“我以前在北岭跑商队时见过人做简易索道。找个稳固点抛过去,固定住,一人先过去架设锚桩。”
“风险太大。”叶凌轩盯着对岸,“绳子一旦中途断裂,或者钩子没挂牢,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可我们总不能在这儿耗着。”她声音提高了一分,“你说过全速赶路要两天一夜,现在已经快巳时了!再拖下去,今晚连第一段路都走不完!”
云绮月一直没说话。她站在河边,目光缓缓扫过整条河道,最终停在上游不远处的一处拐弯。那里水流撞上巨岩,形成一个短暂回流区,水面相对平稳。
“那里。”她指着拐弯处,“水流被岩石分流,中间有个缓带。如果我们能找到足够长的浮木,顺流漂到对岸下游,再逆着浅滩往回走一段,就能登陆。”
“浮木?”柳萱儿皱眉,“哪来的浮木?这附近连棵倒树都没有。”
“不一定是天然的。”云绮月看向叶凌轩,“你还剩几张疾行符?”
“十张。”他明白过来,“你是想……用符力驱动木筏?”
“不是木筏。”她摇头,“太重,控制不住。但我可以削几根长木棍,绑成三角支架,贴水面滑行。一个人先过,带绳索过去固定,后面两人再用牵引方式过来。”
叶凌轩沉吟片刻:“可行,但操控必须精准。一旦偏离路线,就会被卷进激流。”
“所以我来。”云绮月说。
“不行。”他立刻反对,“你右臂有伤,灵力运转受限,万一中途脱力——”
“正因我受伤,才该第一个过去。”她打断他,“要是我在中途失败,你们还能及时撤退。换你过去,万一出事,我们两个伤员根本没法应对。”
柳萱儿抿着嘴,看了看云绮月,又看向叶凌轩:“她说得对。而且……她一向最稳。”
叶凌轩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点头:“好。但你要用双符叠加,我给你护法。”
云绮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岸边一片枯树林。她抽出短剑,选了一棵枯死的松树,开始砍伐。树干不算粗,但质地坚硬。每一下劈砍都牵动右臂伤口,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滴在剑刃上。
叶凌轩守在她侧后方,目光扫视四周,同时默念口诀,将两张疾行符叠在一起,注入灵力预热。符纸边缘开始泛起微弱金光。
柳萱儿则捡拾较直的树枝,用麻绳捆扎成三根长杆。她的手有些抖,但仍尽力保持平稳。
半个时辰后,一支轻便的三角滑架初步成型。云绮月将其拖至河边,绑上剩余的绳索,又检查了一遍结扣牢固程度。
她脱下外袍交给柳萱儿,只留中衣和短甲。胸前玉匣牢牢系紧,短剑插在腰侧。她拿起那对疾行符,深吸一口气。
叶凌轩递过符纸:“记住,感觉不对立刻弃架跳水,我会用剑气拉你回来。”
她点头,将符纸贴在滑架两端。
双脚踏上支架,重心下沉,木杆贴着水面微微浮动。河水冲击力立刻传来,她双手握紧长杆,调整角度。
叶凌轩退后两步,剑已出鞘半寸。
柳萱儿攥紧手中的绳尾,指甲陷入掌心。
云绮月闭眼一瞬,随即睁开,低喝一声:“启!”
符纸骤然燃烧,金光爆闪,滑架如离弦之箭,冲入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