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内,死寂弥漫。
伪神湮灭后残留的法则碎片如同萤火,在坍塌的肉柱与黯淡的阵纹间明灭不定,映照出一片狼藉的废墟。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已然散去,但空气中仍漂浮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与死寂,那是高位存在消散后,短时间内无法平复的空间“伤疤”。
幸存的甲士相互搀扶着站立,大多带伤,脸上混杂着疲惫、后怕,以及一丝目睹神迹般的茫然。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在场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上——云芷。
她静立原地,双眸已恢复常态,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历经归墟的沧桑尚未完全褪去。眉心处,一道极淡的、形似闭合竖眼的黑色印记若隐若现,为她清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萧景珩扶着她手臂的手并未松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衣衫下传来的、不同寻常的低温,以及那瞬间虚弱后又强行稳固下来的气息。“云芷,真的无碍?”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龙气下意识地流转,试图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云芷轻轻抽回手臂,动作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无妨,只是消耗过大,需调息片刻。”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已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袁天罡身上,“国师,此地残留的幽冥气息需尽快净化,伪神虽灭,难保没有其他后手。”
袁天罡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星辉罗盘悬浮于身前,光芒虽略显黯淡,依旧稳定地洒下清辉,开始驱散弥漫的死气。他看向云芷,眼神复杂,既有欣慰,更有深沉的忧虑。“丫头,你眉心那印记……”
“我知道。”云芷打断了他,指尖轻轻拂过眉心,那印记触手一片冰凉,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与识海中那缕被规训的幽冥本源隐隐呼应。“是标记,也是窥探。幽冥深处的某个存在,注意到我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让袁天罡心中微凛。他见识过太多天才俊杰,但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经历心魔劫、幽冥反噬、伪神湮灭,乃至被未知恐怖存在标记后,还能保持这般古井无波心境的,绝无仅有。
她的道心,经过此番锤炼,已坚韧到何种地步?
“可知是何等存在?”袁天罡沉声问,手中法诀不停,星辉如水流淌,净化着被污染的地面与空间。
云芷微微摇头,右眼底那圈暗金纹路极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层次很高,意志冰冷纯粹,不含情绪,只有…好奇与审视。称我为‘容器’。”她顿了顿,补充道,“那枚碎片,似乎是某种信标,或者…钥匙的一部分。”
“容器?钥匙?”萧景珩眉头紧锁,这两个词让他感到极度不安。他上前一步,与云芷并肩,龙吟剑虽已归鞘,但周身龙气隐而不发,呈护卫之姿,“无论是什么,休想再动你分毫。”
镇北王萧擎天此时也大步走来,他伤势不轻,甲胄破损多处,浑身浴血,但虎步龙行,气势不减。他先是对袁天罡和云芷抱拳一礼,沉声道:“国师,云姑娘,此番若非二位,京城危矣,大渊危矣!此恩,萧擎天与大渊军民,永世不忘!”他的目光随后落在云芷眉心的印记上,虎目之中厉色一闪,“幽冥殿妖孽,阴魂不散!云姑娘放心,只要本王还有一口气在,定护你周全!”
云芷对镇北王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多言。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自身识海之内。
混沌星璇缓缓旋转,比之前更加凝实、深邃。星璇中心,她的“守护”道心如同定海神针,熠熠生辉。星璇外围,除了原本被转化的心魔之力与负面情绪,更多了一缕精纯的、被规训的寂灭本源,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固存在的“联系”。这联系的另一端,遥不可及,深不可测,源自那枚已然消失的黑色碎片和其背后冰冷意志的“标记”。
这标记,是危机,也是…契机。
它如同一个坐标,让她模糊地感知到那片死寂幽冥的隐约轮廓。若能解析这标记,或许能窥得幽冥殿更深的秘密,甚至…反向追踪。
当然,风险巨大。这无异于在悬崖边沿行走,随时可能被标记另一端的恐怖存在察觉,乃至吞噬。
“当务之急,是稳定京城局势,肃清幽冥殿残余。”云芷收敛心神,开口道,“伪神降临于此,绝非偶然。太庙乃皇室祭祀重地,龙脉交汇之所,幽冥殿能在此布下如此大阵,朝中宫内,必有内应。”
此言一出,萧景珩与镇北王脸色同时一沉。
“不错!”萧擎天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若非里应外合,岂能瞒天过海,在此地经营如此之久!此事,必须彻查!”
袁天罡颔首,目光扫过狼藉的殿宇,声音带着冷意:“伪神之力,窃取龙脉气运,侵蚀国本。如今伪神虽灭,但其造成的损害,需时日弥补。陛下那边……”他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神色凝重:“父皇身处深宫,不知是否受波及。我需即刻入宫觐见!国师,此地后续净化之事,劳烦您了。云芷……”他看向云芷,眼中带着询问。
“我随你同去。”云芷淡淡道,“幽冥印记在身,或许能感知到宫内是否还残留其他幽冥布置。”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印证自己对那标记和幽冥本源的某些猜测。皇宫,作为龙气最盛之地,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袁天罡沉吟片刻,道:“也好。老夫需在此稳固空间,净化残秽,防止死气扩散。王爷,劳你调派信得过的人手,封锁太庙,严禁任何人靠近。”
“本王明白!”镇北王肃然应下。
片刻之后,云芷与萧景珩离开了满目疮痍的太庙,朝着皇宫方向疾行。
夜色深沉,京城经历了之前的动荡,此刻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巡夜兵士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萧景珩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云芷,她速度极快,身形在夜色中几乎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唯有眉心那点黑色印记,在偶尔掠过的灯火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
“云芷,”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那印记…可有祛除之法?”
云芷目视前方,皇宫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她能感觉到,越是靠近皇宫,眉心的印记就越是安静,仿佛被那浓郁的龙气所压制,但识海中那丝与遥远幽冥的“联系”却并未断绝,只是变得更加隐晦。
“暂时没有。”她回答,“它已成为我道的一部分,强行祛除,恐伤及根本。”
萧景珩心一沉:“那……”
“无妨。”云芷侧头看了他一眼,月色下,她的眼眸清亮如寒星,“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标记,未必全是坏事。”
她顿了顿,似在感知什么,继续道:“它让我看到了更高层面的力量本质。幽冥…并非简单的邪恶,那片死寂的世界,亦有其运行的法则。理解它,方能真正战胜它。”
萧景珩默然。他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似乎并未因共同经历生死而拉近,反而在她踏入这玄奥的法则领域后,变得更加遥远。一种无力感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云芷突然停下脚步,望向皇宫东南方向,眉头微蹙。
“怎么了?”萧景珩立刻警觉。
“那里…”云芷指着那个方向,眉心印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熟悉幽冥气息的波动,但转瞬即逝,仿佛被什么力量刻意掩盖了。“有一股很淡的,与伪神同源,却又有些不同的气息残留。”
萧景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脸色骤然一变。
“那个方向是…冷宫?”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太庙的尘埃尚未落定,皇宫深处,似乎又有了新的谜团。而那枚幽冥印记,此刻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悄然注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