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阵那声充满戾气的“废物”和摔门而去的巨响,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客厅里残存的一丝暖意。纸牌帝国的轰然倒塌,连同那份短暂凝聚的专注与平静,一同化为冰冷的碎片,深深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
怜子蜷缩在黑泽光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黑泽光胸前的旧t恤。那双总是盛着怯懦和音乐光芒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恐、委屈和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她甚至不敢看小阵房间紧闭的房门,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小谷紧抿着嘴唇,深紫色的眼眸里交织着对小阵行为的愤怒和对妹妹的心疼。他默默地蹲下身,开始帮忙收拾散落一地的扑克牌,动作带着压抑的力道。
黑泽光抱着怜子,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那声门响震得四分五裂。疲惫、无力、心酸,还有对小阵那深不见底的戾气和封闭的绝望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轻轻拍着怜子的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安慰,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沙哑的“哦哦”声。
夜幕降临,给这个本就压抑的家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晚餐在沉默和怜子断断续续的抽噎中草草结束。小阵没有出来吃饭,黑泽光将一碗温热的蔬菜粥放在他门口,直到粥凉透了也没有被拿进去。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冰冷的铁幕,隔绝了两个世界。
夜深人静。黑泽光躺在自己房间的地铺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异常清醒。窗外偶尔传来救护车遥远的鸣笛,提醒着外面世界的流感阴霾仍未散去。他翻来覆去,怜子惊恐的泪眼和小阵冰冷暴戾的眼神在黑暗中交替浮现。身体的旧伤(那次枪伤留下的隐痛)在疲惫和心绪不宁下也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闷的不适。他感觉自己的额头也有些发烫,系统面板上,代表他自己健康状态的图标闪烁着微弱的黄色预警。
【警告:宿主疲劳值过高!免疫力下降!】
【警告:旧伤区域出现轻微炎症反应!建议充分休息!】
休息?他如何能休息?孩子们的心结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胸口。他摸索着起身,想去倒杯水。
刚走到客厅,就听到怜子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带着泣音的咳嗽声。那咳嗽声不大,却断断续续,像小猫虚弱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揪心。黑泽光心头一紧,顾不得倒水,轻轻推开怜子的房门。
昏暗的小夜灯下,怜子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小脸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的小提琴盒子,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看到黑泽光进来,她努力想忍住咳嗽,却憋得更难受,眼泪又涌了出来。
“爸爸…咳咳…疼…”她虚弱地呜咽着,小手按着胸口。
黑泽光立刻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乖,怜子不怕,爸爸在。”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似乎比睡前又高了一点,有些烫手!他赶紧拿来体温计。38.2°c!果然又烧起来了!
【警告!目标‘黑泽怜’体温异常升高(38.2°c)!伴有咳嗽加剧!存在病情反复风险!请密切观察!】
【警告!目标‘黑泽谷’生命体征平稳,但情绪指数低落!】
【警告!目标‘黑泽阵’房间环境参数异常(心率加快,活动频率异常升高)!情绪状态:极度不稳定(危险)!】
系统的警报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黑泽光本就紧绷的神经。怜子病情反复,小谷情绪低落,小阵状态危险…这个家,仿佛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千疮百孔的小船,随时可能彻底倾覆。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再次将他淹没。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手忙脚乱地给怜子喂了退烧药水,用温水擦拭她的额头和手心。怜子靠在他怀里,身体因为发烧和咳嗽而微微颤抖,大眼睛里充满了依赖和不安。
“爸爸…对不起…”怜子抽噎着,声音细弱蚊蝇,“下午…我弄倒了城堡…哥哥生气了…都是怜子不好…”
黑泽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紧紧抱住女儿瘦小的身体,声音沙哑哽咽:“不是怜子的错,不是!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没照顾好你们…”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拼尽全力,却连最基本的“让孩子们平安快乐”都做不到。小阵的暴戾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刀,而怜子的病弱更是他心头最深的刺。
就在这时,靠在他怀里的怜子,似乎感觉到了父亲那无声的、沉重的绝望。她停止了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黑泽光疲惫憔悴、写满痛苦的脸。一种源自本能的、想要安慰父亲的冲动,压过了身体的难受和心里的委屈。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抚摸着怀里小提琴盒子光滑的表面。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黑泽光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微微张开了小嘴,没有哭诉,没有言语,而是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哼起了一个调子。
那调子很轻,很慢,不成章节,甚至有些走音。像是春天里刚刚解冻的溪流,磕磕绊绊地在石缝间寻找出路;又像是迷路的小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发出的、寻找温暖的微弱呼唤。它并非任何黑泽光听过的旋律,更像是怜子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最原始纯净的声音碎片。
“嗯…哼…嗯…”
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紧挨着她的黑泽光才能听见,带着发烧的虚弱和鼻音的嗡哝。但在这一刻,这不成调的哼唱,却像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温度的清风,悄然吹进了黑泽光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黑泽光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闭着眼睛、眉头因为不适而微蹙、却执着地、一遍遍重复着那几个简单音符的女儿。那微弱的哼唱声,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它不像音乐,更像是一种…纯粹情感的共鸣,一种无声的诉说:“爸爸,别难过…我在呢…”
就在这微弱的哼唱声中,黑泽光感觉自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绝望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虽然短暂,却真实地存在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酸楚、温暖和巨大慰藉的情绪,缓缓地浸润了他干涸的心田。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怜子,将脸颊轻轻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他不再去想那些沉重的负担和无法解决的难题,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感受着怀中女儿那微弱却坚定的生命脉动,聆听着那不成调却充满力量的哼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怜子的哼唱声持续着,虽然依旧微弱,却越来越连贯,渐渐形成了一种简单的、不断重复的、摇篮曲般的旋律循环。她的呼吸似乎也随着哼唱而慢慢平稳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促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黑泽光惊讶地发现,怜子额头的温度……好像降下去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摸了摸,那种滚烫的感觉确实减弱了!他赶紧拿来体温计。37.8°c!虽然还在低烧范围,但比刚才的38.2°c确实降了!
【警告解除!目标‘黑泽怜’体温趋于稳定(37.8°c)!咳嗽频率降低!情绪状态:趋于平静!】
【提示:检测到环境稳定因子异常波动…波动源:目标‘黑泽怜’…波动类型:精神共鸣(音乐类)…初步判定:对目标自身及近距离接触者(宿主)产生微弱正向安抚效果…(数据不足,无法深入解析)】
系统的提示让黑泽光心头一震!怜子的哼唱…真的有效果?不仅仅是心理安慰?是系统所谓的“精神共鸣”?他想起之前系统奖励过怜子“音乐天赋”,难道这天赋不仅仅是技巧,还蕴含着某种更神奇的力量?
就在这时,隔壁小谷的房间里,一直压抑着的、沉闷的咳嗽声,似乎也减弱了频率。黑泽光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如释重负的、悠长的呼吸声,仿佛小谷也终于放松下来,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更让黑泽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自己身体的感受。刚才还隐隐作痛的旧伤部位,那沉闷的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不少!精神上的那种紧绷欲裂的疲惫感也消散了许多,一种久违的、带着暖意的松弛感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额头的热度也悄然退去。
【宿主疲劳值显着降低!免疫系统活性微弱提升!旧伤炎症反应减弱!】
【提示:该正向效果与目标‘黑泽怜’释放的‘精神共鸣’存在高度关联性…】
黑泽光看着怀中呼吸渐趋平稳、小脸不再那么痛苦扭曲、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安心睡意的怜子,再看看系统面板上那些从警告变成提示的信息,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这…这是怜子的力量?是音乐的力量?还是系统奖励带来的隐性奇迹?
无论是什么,这微弱的哼唱,这源自女儿本能想要安慰父亲的举动,如同一束穿透厚重乌云的金色阳光,瞬间照亮了黑泽光心中最黑暗的角落。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瞬间将他淹没!他低下头,在怜子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轻柔、充满感激的吻。
“谢谢你…怜子…”他喃喃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原来,这个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小女儿,在不知不觉中,也拥有了治愈他、治愈这个家的力量。这份发现,比任何系统奖励都更让他感到震撼和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怜子放回床上,盖好被子。怜子即使在睡梦中,小手依旧无意识地搭在小提琴盒子上,仿佛那是她力量的源泉。
黑泽光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疲惫感依旧存在,但心头的重压却卸去了大半。他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小阵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
刚才怜子哼唱时,小阵房间里那异常的活动频率和危险的情绪提示,似乎也平息了下来。系统面板显示:【目标‘黑泽阵’生命体征平稳,活动频率降低,已进入睡眠状态。情绪状态:警戒(中)→ 平静(低)】。
虽然依旧是最低的“平静(低)”,但这已经是从“极度不稳定(危险)”降级了!难道…怜子的哼唱,那微弱的精神共鸣,竟然也穿透了那扇厚重的门,影响到了里面那头充满戾气的“幼狼”?
这个念头让黑泽光心头又是一震。他走到小阵房门口,侧耳倾听。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响。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小阵?睡了吗?爸爸给你热了粥,要不要吃点?”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黑泽光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响起。
黑泽光猛地回头!
只见那扇紧闭的房门,竟然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没有灯光透出,只有门缝后的一片黑暗。而在那片黑暗中,一双在夜色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无声地、冰冷地注视着他!
是小阵!
他没有开门,没有走出来,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隔着一条窄窄的门缝,像一头蛰伏在洞穴深处的野兽,在黑暗中沉默地审视着洞外的一切。
黑泽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知道小阵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疏离,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些纯粹的敌意,多了一丝…探究?或者说,是一种被打扰后的、强压着不耐的审视?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昏暗的客厅灯光下,一个在门后的绝对黑暗中,隔着那条窄窄的门缝,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小阵什么也没说。那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最后闪动了一下,然后,门缝被无声地、缓慢地重新合拢。
“咔哒。”
门锁再次落下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黑泽光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动弹。刚才那无声的对视,那黑暗中幽绿的眼神,还有门缝合拢前那一瞬间难以解读的情绪……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怜子那微弱却神奇的哼唱,不仅抚慰了他和小谷,似乎也像一缕无形的丝线,悄然触碰到了小阵那冰封世界最外层的一角。虽然只是撬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虽然回应他的依旧是紧闭的门扉和沉默,但这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寂的夜色。米花町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流感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但此刻,黑泽光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力量。
怜子的音乐,或许就是照亮这个伤痕累累的家的光。它微弱,却顽强;它稚嫩,却蕴含着无法估量的治愈之力。而小阵那扇紧闭的门,似乎也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轻轻哼起了怜子刚才哼唱的那个简单的旋律,虽然依旧不成调,却带着一种坚定的温柔。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有了这份来自女儿的力量,有了这份黑暗中悄然撬开的缝隙,他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治愈之路,始于这寂静深夜中,一声源自本能的、微弱的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