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琴酒——那个行踪诡秘、如同暗夜幽灵,对周遭一切(尤其是可能涉及情感联系的人和事)都抱有极致戒备和怀疑的儿子——取得联系,并确保这次接触的绝对隐秘与安全,是横亘在假死计划面前的第一道,也是最危险的关卡。常规的通讯渠道,无论是加密电话、一次性手机还是暗网邮箱,在黑泽光看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组织的技术力量不容小觑,朗姆更可能对所有非常规通讯进行监控。直接去找他?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不仅会暴露自己,更可能将琴酒置于被朗姆怀疑的境地。
黑泽光将希望寄托在了系统赋予的一项极其特殊、他几乎从未主动动用过的能力上——“高级情报网络权限(被动)” 。这个权限并非像搜索引擎那样可以主动查询,它更像是一种玄妙的“命运牵引”或“信息偶遇”。在宿主面临重大抉择或关键节点时,它能在庞杂无序的信息洪流中,极其偶然地为宿主捕捉到那些转瞬即逝、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或者让宿主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恰好”接触到能改变局面的关键人物或渠道。这是一种无法控制、只能等待和把握的机缘。
黑泽光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最老练的猎人,隐匿在数字与现实的阴影中,调动起全部的精神感知,过滤着无数流入他视野的公开或半公开信息。他频繁出入于一些需要特殊邀请码才能进入的、流转于全球地下世界的匿名情报集市和加密论坛,这些地方充斥着真伪难辨的买卖、雇佣和秘密交流。他并非寻找具体的交易,而是在感知一种“频率”,一种可能与琴酒相关的、独特的“信号”。
数周的等待几乎让人绝望。就在黑泽光开始考虑是否要启用风险更高的备选方案时,一个极其偶然的瞬间,在一个充斥着垃圾信息和诈骗广告的匿名情报集市的深层加密板块,一条几乎被瞬间刷屏淹没的、看似毫无意义的字符乱码,引起了他系统被动权限的微弱“共鸣”。
那串字符,经过他脑海中系统的逆向解析和模式匹配,竟然指向了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是很多年前,尚且年幼的阵(那时他还允许黑泽光这样叫他),在一次来势汹汹的高烧中,意识模糊时,无意识反复嘟囔的几个破碎的、毫无逻辑可言的音节组合。当时黑泽光只当是孩子病中的胡言乱语,用心记下并耐心安抚,事后也未曾在意。但系统似乎在那时,就悄然将这段独特的、属于幼年琴酒潜意识深处的“声音指纹”,记录并归档,识别为一种极其隐秘的身份标识符。
希望之火骤然点燃!黑泽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必须用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才知晓的、绝无可能被第三方破译的“密码”来回应。
他仔细回忆,从记忆深处打捞起另一个碎片——那是他与银发绿瞳的小狼崽第一次见面时,在那个寒冷的街角,他递给那个充满敌意又饥肠辘辘的孩子的,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仅仅是一个最普通、甚至有些干硬的红豆面包。他记得阵当时是如何一边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一边却又忍不住小口小口、极其迅速地吃掉那个面包,嘴角甚至还沾上了一点豆沙馅。
这段记忆,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绝无分号。
黑泽光以那个高烧时的音节组合为“密钥”,将“红豆面包”这个记忆锚点作为核心验证信息,编织成一段极其复杂、多层加密、并且具备自毁功能的数字信息包。他小心翼翼地,通过那个匿名渠道的特定反馈机制,如同在黑暗的森林中吹响一声只有特定对象才能识别频率的口哨,将信息定向投放了出去。他没有留下任何返回路径,也没有期望立刻得到回复。这更像是一次将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默契和系统玄妙能力的赌博,成败在此一举。
接下来的三天,是黑泽光人生中最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之一。他照常处理公司事务,应对各方窥探,但内心的弦始终紧绷着,时刻关注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他无法预测琴酒是否会看到这条信息,即使看到,是会嗤之以鼻地无视,还是会出于好奇或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回应?更可怕的是,这会不会是朗姆设下的一个陷阱?
第三天,深夜,凌晨两点。
黑泽光独自坐在书房中,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计划草图沉思。别墅内外一片死寂,只有落地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突然,书桌角落,一部外观老旧、未经任何电信部门登记、线路经过特殊物理隔离和加密处理的内部电话,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声单调、尖锐的铃声!
仅仅一声!随即戛然而止,仿佛只是线路的偶然故障。
但黑泽光的心脏却随着那一声铃响,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SSS级的危险直觉让他确认,这不是故障!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伸手,稳定地拿起了那冰冷的话筒,凑到耳边。
听筒里,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背景杂音,没有音乐,只有仿佛来自真空般的寂静,以及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电流嘶声。然而,黑泽光超越常人的感知,却捕捉到了那寂静之下,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缓慢而平稳的呼吸声。
对方在等待。
“……说。”
最终,一个冰冷、低沉、仿佛淬炼了世间所有寒意、却又熟悉到深入骨髓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沉默。是琴酒!他果然收到了信息,并且找到了这个绝对安全的反向联系渠道!
“阿阵,”黑泽光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我需要‘死’一次。”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他直接抛出了核心,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直指要害。
电话那头,刚刚被打破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黑泽光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沉默之下,骤然掀起了无形的、足以撕裂一切的风暴!他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琴酒那双墨绿色瞳孔猛然收缩,周身散发出骇人杀气的样子。
“理由。”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琴酒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冰冷,几乎能冻结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黑泽光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解释环节,必须逻辑清晰,切中要害,并且……要触及琴酒可能在意(即使他本人否认)的点。
“乌丸莲耶的耐心不是无限的,他对‘不老’秘密的贪婪,你比我更清楚。”黑泽光冷静地分析,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朗姆像嗅到腐肉的秃鹫,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寻找任何可供利用的弱点。红方,日本公安和FbI,已经将我列为重点监控和调查对象,我的存在,就像一盏探照灯,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继续以‘黑泽光’这个身份活着,只会成为一个越来越明显的靶子。这会牵连公司,让它无法正常运营;会牵连怜子,让她暴露在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下;也……会牵连你和谷(零),让你们本就复杂的处境,因为我而变得更加尴尬和危险。无论是组织内部,还是红方那边,我的存在,都成了你们潜在的负累。”
他抛出了最终的核心论点:“只有我‘死’了,从这个棋盘上彻底消失,才能切断所有明面上的联系和关注。乌丸会暂时失去兴趣,朗姆会失去目标,红方会降低调查力度。这样,你们,所有人,才能从这个因我而起的尴尬甚至危险的漩涡中,暂时解脱出来。”
“你想当逃兵?”琴酒的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冰冷,仿佛在看一个临阵退缩的懦夫。
“不,是转入地下。”黑泽光立刻纠正,语气坚定,“我不是要放弃,而是要换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位置。‘黑泽光’死了,但我会用新的身份继续活着,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暗处。这样,我才能摆脱目前的桎梏,去做更多……以前无法做的事情。”
“比如……真正地,帮助你们。”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面对家人才会流露的恳切。
“帮助?”琴酒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充满了不屑,“你能帮什么?用你那间看似光鲜、实则脆弱的安保公司?还是用你那些早已过时、天真得可笑的说教和道理?”
黑泽光没有被他的嘲讽激怒,他知道这是琴酒惯有的防御姿态。他抛出了更具诱惑力,也更符合琴酒现实需求的“筹码”:
“比如,我可以利用我转入地下的便利和资源,帮你留意朗姆及其党羽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动作,为你提供一些……或许对你有价值的情报。”他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又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你需要的时候,我能为你……提供一条绝对安全、不隶属于任何组织的退路。”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阿阵,我知道,你或许根本不在乎这些,你强大,自信,习惯于独自面对一切。但是……我在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情感分量:“你是我儿子,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不希望看到你最终……不得善终。”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黑泽光几乎能透过电话线,感受到琴酒内心那剧烈而无声的挣扎与权衡。他紧抿着唇的冷硬线条,他眼中锐利如刀却又复杂难明的光芒,他周身那仿佛要凝固空气的低气压……
“计划。”最终,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琴酒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
黑泽光心中骤然一松,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这简短的两个字,代表着他至少愿意听下去了!这是突破性的进展!
他精神一振,立刻抓住机会,用最简洁、最清晰的语言,概述了假死计划的核心构想。他提到了初步选定的时机(一次由黑泽安保负责的、规模盛大的公开活动期间),可能采用的“意外”形式(倾向于难以追溯细节的剧烈爆炸),需要留在现场的、足以以假乱真的“生物证据”和“遗物”,以及他希望琴酒配合的部分——
他特别强调,他不需要琴酒直接参与或协助假死的执行,那太危险,也容易留下把柄。他只希望琴酒在事后,能够“默认”这个死亡事实,利用他在组织内的地位和影响力,阻止或淡化组织(尤其是朗姆)对事件真相进行过于深入的调查,特别是对那具“无法辨认的遗体”进行过于细致的科学鉴定。
“……现场的布置和证据链,我会亲自处理,确保万无一失,绝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指向你,或者让你陷入怀疑的痕迹。”黑泽光最后郑重承诺,“你只需要,在我‘死’后,保持你一贯的沉默,或者……在必要的场合,表达出符合你身份的、适当的‘遗憾’或‘惋惜’,就足够了。”
他说完了所有关键信息,然后屏住呼吸,等待着电话那头的最终“审判”。这短短的几分钟,仿佛比他过去的几十年还要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听筒里只有那细微而压抑的呼吸声,似乎比刚才要沉重了一丝。黑泽光能感觉到,琴酒正在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父亲的“死亡”,无疑会打乱组织目前围绕黑泽光及其公司的一些布局和利用计划,也会让他自己失去一个稳定的、高质量的VtS训练资源供应渠道,以及一个可能(虽然他从不承认)在关键时刻提供某些便利的明面身份。
但另一方面,一个“已死”的黑泽光,确实能消除很多眼前的麻烦。朗姆那令人厌烦的监视会失去目标,乌丸大人的过度“关注”也会暂时转移。最重要的是,对于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怜子而言,这无疑能大大降低她因父亲而被牵连的风险。这符合他内心深处那扭曲的、不被承认的“保护”本能。
而且……“在暗处”的父亲?这个念头在琴酒脑中一闪而过。一个脱离了组织明面掌控、拥有庞大资源和特殊能力的黑泽光,在阴影中活动,或许……真的能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起到一些连他都无法预估的作用?比如,对付朗姆?
更重要的是,他听出了父亲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知道,即使自己此刻明确反对,甚至加以威胁,这个男人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执行这个计划。与其到时候局面失控,不如……将其纳入某种可控的范围?
“……愚蠢的计划。”不知过了多久,琴酒最终冷冷地评价道,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黑泽光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漏洞百出。如果被我发现,你是在耍什么花样,或者这个‘死亡’带来了任何预料之外的麻烦……”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言中蕴含的冰冷杀意和威胁,如同实质般透过话筒传来。
黑泽光却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后背终于可以稍微放松,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凉意。他知道,这已经是阵(琴酒)在目前的关系和形势下,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默认和隐晦的支持了。
“谢谢,阿阵。”他轻声说道,语气真诚。
“……”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声干脆利落的挂断音传来,“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黑泽光缓缓放下话筒,手心也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与琴酒的这次秘密接触,其凶险和耗费的心力,丝毫不亚于策划一场真正的军事行动或商业并购。这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任何一丝失误,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无论如何,假死计划中最不可预测、也最关键的一环,已经以一种超出预期的方式,勉强打通了。虽然过程充满了冰冷的对峙和隐晦的威胁,但结果至关重要。
他将身体靠进宽大的椅背,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短暂的放松后,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接下来,就是更加周密、细致的计划完善,资产与身份的切割准备,以及……与另一个身处光明之中,却同样让他牵挂又担忧的儿子——降谷零的沟通了。
那,将是另一场截然不同,却同样艰难甚至更加伤感的对话。
假死计划的巨大齿轮,在拨动了琴酒这根最沉重的辐条后,开始带着不可逆转的趋势,缓缓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