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在碎瓷片间蜿蜒成暗褐色的溪流，董明辉白色衬衣袖口沾着几滴茶渍，但他仍然面带微笑，仿佛刚才的茶杯碎裂与他毫无关联。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围观教师中有人举着手机录像，玻璃门外的阳光被攒动的人影切割成细碎的光斑。
林昊静静地看着董明辉表演，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堪称一绝，竟然能编造出垫付医药费这种谎言，这种人才没进演艺行业，简直是华夏电影事业的重大损失，绝对的金牌编剧，外加特级演员！
“大家都散了吧，也没什么事，就是林昊同学办理复学手续，我同意后，他可能想到几个月没上学，担心跟不上，突然情绪崩溃，希望大家都多一份理解。”
董明辉摘下金丝眼镜，掏出手帕擦拭镜片，叹息声里裹着恰到好处的惋惜。这位处长深谙语言陷阱的精髓，短短几句话便将“事实”说了个大概。人群中响起一阵低语，有几个老师悄悄后退两步，和林昊拉开距离。
“看这场面，难道是林昊情绪崩溃将水杯砸在茶几上了？”
“董处长处处替学生着想，真是好人啊！”
“这林昊不就是之前那个神经受损，变成傻子的学生吗？情绪如此不稳，如果复学，那不是太危险了！”
两个保安就要上前带林昊离开，事情的“真相”已经非常清楚，林昊又“疯”了，可现场人又太多，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们只是保安，可不敢擅自作主。
“董处长的表演实在太精彩了，我都不忍心打断。”
林昊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惊人。他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瓷片，在众人惊呼声中扔进垃圾桶。
“不过在去医务室之前，我想请各位老师稍等片刻——有些东西，大家可能更想先看看。”说完侧身避开保安视线，快步绕到董明辉身后，从书柜顶部取下手机。
董明辉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不明白书柜上怎么会有个手机，林昊这时候取手机，肯定不是好事，必须阻止。
“林昊同学，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你拿我东西干什么？”
说完就要伸手抢过手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他走……
”可林昊手中的东西，又岂是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官僚能抢走的。
林昊没有卖关子，高高举起手机，直接播放刚录制的视频。
下一秒，视频从林昊擦拭桌面的画面开始清晰播放，前面还很正常。
直到董明辉大喊“林昊又疯了”的声音清晰地在大厅里回荡，紧接着是茶杯碎裂的巨响，以及他吩咐保安“护送就医”的对话。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一众老师目瞪口呆，旁边的女教师忍不住捂住了嘴。
“这是恶意剪辑！”
董明辉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昊竟然提前录像了，早知道他绝对不会自导自演这么一曲戏，慢慢同他耗着，也足矣让林昊复学困难。
本想来个一招制敌，用最短的时间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绝了林昊复学之路，让陈子昂看到他的能力，说不准他马上就能晋升副校长了，这下彻底弄巧成拙，怕是要麻烦大了！
董明辉再也没有了刚才谦谦君子的形象，脖颈青筋暴起，抓起桌面的钢笔就要砸向手机，却在半空硬生生收住动作——校长周正儒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目光如手术刀般锋利。
“董处长，解释一下。”
周校长跨过门槛，老式皮鞋在地砖上叩出沉闷回响。他接过林昊递来的手机，指尖划过屏幕时的力道像是要捏碎什么。
董明辉倒退两步撞上书柜，震得顶层文件夹哗啦啦滑落。他很清楚，当上级领导直称呼你职务时，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对你不满意，为了和你划清界限！否则，只会称呼“小董”，如果关系再密切一些，多半是称呼“明辉”了。
这样被称呼，让董明辉有些站立不稳，伸手想扶桌沿稳住身形，却不料碰翻了墨水瓶，浓黑墨汁顺着实木纹路漫向校长手中的文件。
“这是诬陷！周校长，您听我说……”
他想要上前，却被保安下意识横臂拦住。
“剪辑、诬陷？这话你自己信吗？”
周校长此时脸色铁青，从人群议论中已拼凑出事件全貌。
“这董明辉是学校大力栽培的后备干部，平时工作能力总体还算不错，是下届校领导换届晋升副校长的人选之一，今天怎么突然会去陷害一个学生？”
“如果他刚才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还有个台阶可下，可就这么睁眼说瞎话，不处理恐怕学校声誉将严重受损。”
众目睽睽之下，为维护学校声誉，周校长当即立断作出了处理决定。
“我宣布，董明辉有辱师德，即刻停职，配合纪委调查。稍后，我将立刻召开紧急校委会，尽快给大家一个交待。”
“周校长，周校长，我……我是被逼无奈！”
董明辉听到要“纪委调查”，顿时慌了神，额角冷汗涔涔。
他虽然把晋升看得很重，平时还算注意不良影响，但身处要位，怎么可能身后清清白白呢，不查自然没事，体制内又有几人能经得起纪委调查？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想说出隐情为自己开脱。
“是…是陈子昂威胁我，一定要阻止林昊复学，说要是不办妥这件事，就要我好看……他父亲可是校董，我也是没办法啊！”
这话，自然也有拿校董威胁之意。
周校长更是无语。
“这董明辉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今天怎么遇到一点事就完全乱了分寸，这话岂能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不是在给学校添堵吗？”
冷冷盯了董明辉一眼，转头看向两个保安。
“马上把他送到纪委谈话室，不要再在这儿丢人现眼，我这边会安排纪委接管。”
狭长的廊道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声呼呼作响。董明辉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肩膀剧烈颤抖。
几个刚才还在议论林昊的老师纷纷低下了头，特别是夸赞“真是好人”的那位老师更是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这还真不能怪一众老师，在事物真相被隐匿的情况下，又有几人能一眼就看透本质？
林昊适时递上了省立医院证明，周校长转手交给了围在人群中的医务室主任。
后者仔细看了一会儿后，马上汇报。
“省立医院对林昊同学做了全面检查，从结果看，林昊同学脑部损伤已痊愈”，
在众多目光关注下，他自是不敢有所偏袒，趁机树起他专业的人设才是关键，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从今天林昊同学的表现看，思路清晰，表现沉稳，也从侧面反映他精神上是健康的，林昊同学不简单！”
周校长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思索片刻，转头看向林昊。
“林昊同学，恭喜你身体恢复健康。我宣布，林昊同学正式复学，还是在原来的班级，一切照旧。大家都散了吧，省领导视察马上就到了，各就各位做好准备。”
现场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穿堂风卷着茶渍的气息掠过林昊的睫毛。林昊清楚，这掌声可能有为他祝贺的，但更多是给周校长的，他今天处理董明辉，安排自己复学，配得上这掌声，林昊朝校长深鞠一躬。
“谢谢校长。”
人群如退潮般散去，走廊尽头的电子屏正在滚动播放校训，夕阳透过走廊玻璃斜斜洒下，将“大医精诚”四个字的投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