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将冰魄花置入冰盏时,指尖不慎蹭到花瓣上的冰晶,凉意倏地窜进骨缝,倒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他没急着关窗,反而任由北风卷着雪沫扑进来,雪粒落在脸颊上,带着刺人的凉,却恰好压下了白日在雪原上与璃雪追逐时心头泛起的燥热。
他忽然想起行囊里藏着的那坛江南梅子酒,是离开姑苏时母亲亲手酿的,本想留着解乏,此刻倒有了开封的兴致。找了个粗陶碗,倒出琥珀色的酒液,酒香混着冰魄花的冷香在屋内弥漫,竟生出几分“雪夜独酌却不孤”的意味。刚抿了一口,门外忽然传来轻响,他心头一动,没去点灯,只借着窗外的雪光看向门口——果然是璃雪,她裹着件白狐裘,手里提着个食盒,见门没关严,竟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我猜你没睡,”璃雪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时冒出热气,里面是两块还冒着香的羊肉馅饼,“族里阿婆刚做的,想着你或许没吃晚饭,就给你送来了。”她瞥见桌上的梅子酒,眼睛一亮,“这是江南的酒?我听人说过,甜得很,能不能给我尝一口?”
慕容复失笑,给她也倒了半碗酒。两人就着雪光,一个坐在桌前,一个靠在窗边,吃着热馅饼,喝着甜米酒。璃雪说起族里孩童冬日里会在雪原上堆雪狮,还会比赛谁能在冰面上滑得最远;慕容复则讲起江南的春日,苏堤上的桃花如何漫过堤岸,西湖里的画舫如何载着游人穿梭。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只余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屋内的笑声混着酒香,竟让这北地的寒夜暖得发烫。
直到子时过半,璃雪才提着空食盒告辞,走前还不忘叮嘱:“明日卯时在院外等我,去晚了冰泉边的雾凇会化掉!”慕容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雪巷尽头,才关上门,将剩下的梅子酒一饮而尽。躺在床上时,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讲雪狮时眼里的光,嘴角不自觉地勾着,竟一夜无梦到天明。
次日卯时,天刚蒙蒙亮,慕容复已站在院外。璃雪比他来得更早,穿着件水绿色的短袄,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手里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鹿,鹿背上还驮着两个包袱。“这是雪团,”她拍了拍鹿的脖颈,“族里的驯鹿,脚程快,还能帮咱们驮东西,冰泉在深山里,走路要走两个时辰呢!”
慕容复挑眉,看着雪团温顺地蹭了蹭璃雪的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鹿角,触感温热,竟不像想象中那般冰冷。两人一人牵着鹿绳,一人跟在旁边,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深山走。晨光渐渐漫过雪山,将雪地上的脚印染成金色,璃雪时不时停下来,指着远处的雪雀给慕容复看,或是弯腰采几朵冻在雪地里的小蓝花,说这花能入药,敷在伤口上能止痛。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空气中忽然飘来淡淡的水汽,混着草木的清香。璃雪眼睛一亮,加快脚步:“快到了!”转过一道山弯,眼前骤然开阔——一片约莫半亩地的泉池嵌在冰雪中,泉水冒着袅袅白雾,水面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池边的松柏上挂满了雾凇,阳光洒在上面,像缀满了碎钻。
“你先泡,我去附近捡些枯枝,一会儿烤些肉干当点心。”璃雪把鹿背上的包袱递给慕容复,转身提着篮子往树林里走。慕容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雾凇林后,才解开包袱,里面是件干净的素色里衣。他褪去外衣,踏入泉水中时,暖意瞬间包裹全身,白日赶路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他靠在泉池边的岩石上,闭着眼听风吹过雾凇的轻响,鼻尖萦绕着泉水的清香,竟有了几分昏昏欲睡的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鹿鸣忽然传来,紧接着是璃雪的笑声。慕容复睁开眼,只见璃雪牵着雪团站在泉池边,手里拿着一串烤得金黄的肉干,雪团的角上还挂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快上来尝尝,”璃雪晃了晃手里的肉干,“我在肉里加了族里特有的香料,味道绝了!”
慕容复笑着起身,刚走出泉池,忽然瞥见泉池中央的岩石下有异动——水面泛起涟漪,竟有几条通体透明的鱼游了过来,鱼身上还泛着淡淡的蓝光。“这是……”他指着鱼群,眼中满是惊讶。璃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这是冰泉鱼,只有这里才有,它们靠吸食冰泉里的矿物质为生,肉质特别嫩,不过族里人从不捕捞,说是冰泉的守护神。”
两人坐在泉池边的岩石上,一边吃着烤肉干,一边看着冰泉鱼在水中游动。阳光渐渐升高,雾凇开始融化,雪粒落在肩上,带着沁人的凉。慕容复看着璃雪咬着肉干时嘴角沾着的碎屑,伸手替她拂去,指尖触到她的脸颊,竟比雪还要凉。璃雪脸颊微红,别过脸去,却没躲开他的触碰,只低声说:“再过几日,族里要举办冰雪节,到时候会有篝火晚会,还有冰雕比赛,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慕容复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又看了看眼前的冰泉、雾凇,还有身边温顺的雪团,忽然觉得,这北地的冬日,或许比他此行的目的更值得留恋。他笑着点头:“好,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