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玉跟进忠提起,见瑾瑜素爱焚香,又常戴蓝玉饰品,便想着谢她为众人调理身体的情分,特意寻了只合式的蓝玉香炉。
原想亲手递到她手里,可瞧着眼前情形,再添上进忠防备得紧,便只匆匆寒暄几句,放下香炉便走了。
夜里,那吃醋的进忠把满肚子酸意都撒在了瑾瑜身上。
纵是没敢逾矩,也把她折腾得够呛。
次日一早,瑾瑜气不过,一脚把他踹下床,勒令他一周内不许再进房。
进忠虽被这风波波及,反倒神清气爽,像是得了什么满足。
次日当值,李玉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头一阵泛酸。
年关将近,紫禁城被一层肃杀又忙碌的气氛笼罩。
养心殿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朱批奏折堆得小山一般高。
进忠作为新晋的二等太监兼御前红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连回小院都已是深夜,怕扰了瑾瑜清梦,便只在东耳房的书榻上囫囵一宿。
瑾瑜看在眼里,虽知这是御前当差的常态,但每每见他眼下青影加重,回院时带着一身疲惫的寒气,心头便忍不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这日午后,她瞧着窗外飘起的细雪,想起他昨日晚膳只匆匆扒了两口冷饭,便起身去了小厨房。
空间里存着的牛乳温热了,加入碾碎的杏仁粉、细砂糖,又滴入几滴清甜的灵泉,慢慢搅成浓稠的糊状。
再取小巧的梅花模具,将糊糊仔细填满,上笼屉用小火蒸透。
片刻后,揭开盖子,甜香混着奶香瞬间盈满小小的厨房。
一个个莹白如玉、花瓣清晰的杏仁奶糕脱模而出,入口即化,温润滋养,最是适合垫胃。
她寻了个靛蓝素缎新缝的荷包,内衬薄薄的油纸,小心翼翼将还带着微温的奶糕装进去,系紧口子。
想了想,又用指尖蘸了朱砂,在荷包角落画了个极小的、咧嘴笑的狗头。
“小德子。”她唤来院里最机灵的小太监,将荷包递过去,“送去养心殿,交给进忠公公。跟他说…”她顿了顿,耳尖微红,“让他按时吃东西,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
小德子捧着那犹带馨香的荷包,点头如捣蒜,一溜烟跑远了。
养心殿外寒风凛冽,檐下的冰棱闪着寒光。
进忠正站在廊下听李玉低声交代差事,目光扫过庭院,远远便瞧见小德子那熟悉的身影在宫门处探头探脑。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定是他的心肝儿!
他强压住上扬的嘴角,对李玉告了声罪,快步迎了过去。
果然,小德子见了他,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将那靛蓝色的荷包塞进他手里,还特意挺直了小胸脯,学着瑾瑜的口吻,脆生生地道:“进忠公公!瑾瑜姑姑让奴才送来,叮嘱您务必按时吃东西!姑姑说了,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身子骨要紧!”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廊下竖着耳朵的几个小太监听个清楚。
进忠捏着那温热的荷包,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里面点心的柔软形状。
荷包角落那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朱砂狗头,更是让他心尖像被羽毛搔过,又痒又甜。
他努力板着脸,维持着御前的威严,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只对小德子点点头:“知道了,回去替我谢过姑姑。”
小德子完成任务,笑嘻嘻地跑了。
进忠转身往回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荷包上细腻的针脚。
刚踏上回廊台阶,便收获了好几道来自同僚的、含义丰富的目光,有羡慕的,有揶揄的,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塞了满嘴“狗粮”的无语和牙酸。
王钦更是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甩了甩拂尘:“哟,进忠公公好福气啊!御前当差还有人巴巴地送点心,生怕饿着了!”他刻意拔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个小太监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进忠却浑不在意,甚至将那荷包在手里掂了掂,故意慢条斯理地解开系带,拈出一块雪白晶莹的杏仁奶糕。
那诱人的甜香立刻飘散出来。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奶糕送入口中,眯着眼细细品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享受与得意,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
“啧,”他咽下糕点,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用一种既无奈又炫耀的口吻叹道,“都说了让她顾好自己,别总惦记我这点小事儿…偏不听,真是拿她没办法。”那语气里的宠溺和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廊下瞬间一片死寂。
几个小太监默默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
连李玉都忍不住别过脸去,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子,拉仇恨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李玉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进忠手中那个靛蓝色的荷包上。
针脚细密匀称,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
他想起瑾瑜沉静的眉眼,想起她素手调羹的模样,又想起那日书斋里,她依偎在进忠怀中抚琴的惊鸿一瞥…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涩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再次悄然涌动。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瑾瑜姑娘真是…有心了。”
进忠敏锐地捕捉到李玉语气中的异样,捏着荷包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抬眼看向师父,脸上那副炫耀的表情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冷锐的审视,随即又换上惯常的恭敬笑容:“是啊师父,她总这样,操心得很。”
他将荷包仔细收进怀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姿态,像在无声地宣告所有权。
翻过了年,紫禁城的积雪尚未化尽,枝头已隐隐透出嫩芽的鹅黄。
瑾瑜的小院里,春意似乎来得格外早些。
距离及笄和婚期只剩三个月,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隐秘的期待。
主屋的窗下新添了一张宽大的绣架,绷着正红如火的云锦。
瑾瑜正坐在绣架前,指尖捻着一缕金线,神情专注。
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映着绣绷上初具雏形的并蒂莲纹样。那莲花姿态缠绵,花蕊以极细的金线勾勒,在阳光下流转着碎金般的光泽。
“姑姑歇歇眼。”采薇端来温热的桂圆红枣茶,“这金线太费神了。”
瑾瑜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光滑的瓷壁。
自己绣嫁衣…这是她思虑后的决定。
宫中绣娘手艺虽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唯有自己一针一线,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门帘轻响,进忠带着一身寒气进来,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裹。
他目光先落在绣架上,看到那耀眼的红与金,眼底瞬间燃起两簇小火苗,几步跨到瑾瑜身边,俯身去看那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