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旁的肖春生却愣住了。
叶国华参军了,贺红玲去了文工团,现在连最小的瑾瑜也有了着落,还是这么好的工作。
那自己呢?还要回云南那个知青点吗?
一种被落下的茫然和淡淡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瑾瑜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见他表情不对,心知他可能钻了牛角尖,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立刻放下筷子,微微低下头,再抬起时,眼圈竟微微泛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肖春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依赖:
“哥……你……你别再回云南了好不好?”她轻轻扯了扯肖春生的袖子,“之前……之前咱们不是……不是换了点钱吗?够不够……够不够想想办法,也给你在北京买个工作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显得越发无助:“不然……不然就我一个人在北京……我……我害怕……要是以后有人欺负我……我找谁去啊……”
这番说辞自然是装的,以她现在“爱国歌曲创作者”的身份和街道王大娘的看重,邻居们的爱护,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有人敢欺负她。
但这副情态,杀伤力十足。
肖春生正沉浸在自己可能要被“抛下”的负面情绪里,猛地看到瑾瑜这副泫然欲泣、全心依赖他的模样,再听到她说“害怕”、“被欺负”,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所有杂念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保护欲。
他几乎是立刻反手握住了瑾瑜扯他袖子的手,虽然一触即放。
语气斩钉截铁:“瑾瑜你别怕!哥不走了!就留在北京陪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工作的事你放心,我之前就有个哥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供销社,我明天就去找他说道说道!肯定没问题!”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说慢了瑾瑜就会掉金豆子一样。
肖艳秋和肖延培在一旁看着瑾瑜这“演技”,又看看自家弟弟\/儿子那副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傻样子,都忍不住想笑,肖艳秋更是赶紧低头扒饭掩饰上扬的嘴角。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肖延培忽然放下了筷子,起身默默走回了里屋。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铁盒子走了出来,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一叠大团结,还有几张存单,一看就是老人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家底。
“春生,”肖父将盒子往肖春生面前推了推,语气沉稳,“工作的事,光有人推荐还不够,该打点的地方不能省。这些钱,你拿去用。”
肖春生一看那盒子,鼻子一酸,立刻把盒子推了回去,声音都有些发哽:“爸!这不行!这是您的养老钱!我怎么能用您的钱!我有办法!”
说着,他猛地起身也冲回自己屋里,很快拿了一个存折出来,啪地一下放在桌上,推到父亲面前,语气带着点年轻人搞定事情的得意:“爸,姐,你们看!我有钱!用不着动您的养老本!”
肖延培和肖艳秋疑惑地拿起存折,打开一看。
当看清上面那一长串数字时,肖艳秋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嘴。
肖延培则是瞳孔猛地一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猛地将存折凑到眼前,用手指点着那串零,一个一个地数:“个、十、百、千、万……十万?!十万块?!”
确认了那真的是两万块巨款后,肖延培的脸色瞬间变了!
刚才的和蔼慈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你这混账东西!”肖延培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左右一扫,一眼看见门后的扫帚,抄起来就朝着肖春生身上打去:“说!这钱是哪来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我肖延培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
肖春生完全懵了!他以为自己拿出钱来父亲会高兴,会夸他有本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
眼看扫帚带着风声就要落下来,他傻在原地竟然忘了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早就察觉肖父情绪不对的瑾瑜,反应极快地转身,一把将肖春生紧紧护在身后,闭着眼睛大喊:“肖伯伯!别打!冷静!您千万别生气!您现在的病情最忌动怒!您听春生哥解释!这钱来的正路!他没做坏事!真的!”
肖春生这时才反应过来,也急忙想解释:“爸!您听我说……”
肖延培眼看瑾瑜突然挡在前面,吓得赶紧硬生生撤回了力道,扫帚险险地停在半空。
他喘着粗气,听了瑾瑜的喊话,怒火稍熄,但疑虑更甚。
他一把将扫帚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大刀阔斧地坐回椅子上,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虎目圆瞪,指着还抱在一起的两人,吼了一嗓子:
“你!给我放开瑾瑜!站好了!好好交代!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说不清楚,我今天……我今天就……”他气得一时想不出更狠的威胁,只是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响。
瑾瑜这才松开肖春生,但依旧挡在他身前半步,急切地看着肖春生,用眼神催促他快解释。
肖春生看着父亲震怒又失望的眼神,看着姐姐惊恐的表情,再看看身前护着自己的瑾瑜,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着急,深吸一口气,赶紧开始解释这巨款的来历。
他急切地开口解释,却因为紧张有些语无伦次:“爸!您别生气!听我说!我们……我们不是在云南下乡吗?那边……那边靠近缅甸,盛产翡翠!乡下日子清苦,没什么油水,瑾瑜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我每天干活也累,就想着能不能弄点东西补补……一来二去的,就在县里的集市混熟了……我们用平时攒的富余票据换了几块石头……没想到……没想到运气好,都开出了翡翠!我那块……我那块品质特别好,换了十万块呢!”
他这解释掐头去尾,重点全放在“换东西补身体”和“运气好”上。
但“十万块”这个数字再次刺激了肖延培的神经,眼看老爷子眼睛又要瞪起来,胸口开始起伏。
瑾瑜见状,赶紧接过话头,声音又柔又急,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和解释:“肖叔叔!您别急,听我说!是这样的!”
她轻轻拉住肖父的胳膊,像是怕他再动气,“就在半个月前,我手上有一批全国粮票眼看要过期了。但那段时间春生哥把我照顾得特别好,我啥都不缺,那些票在我手里白白作废了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