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客舍深处,一间被额外施加了数层禁制的静室内,灯火如豆,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林小凡蜷缩在床榻角落,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白日的惊魂一幕,尤其是最后那不受控制的魂力爆发和脑海中响起的古老怒吼,几乎将他的心神彻底击垮。
墨尘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急切逼问,只是如同磐石般沉默着,无形的压力却让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良久,林小凡的颤抖才稍稍平复,涣散的目光微微聚焦,怯生生地、带着哭腔开口:“墨……墨师兄……谢谢您救了我……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恐惧真实无比,不像伪装。
墨尘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平淡,却直指核心:“你不知道?那你体内那远超凡人的魂力,以及最后爆发时出现的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林小凡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从小就这样……有时候能模糊感觉到别人的情绪,躲开一些危险……那个声音……我从来没听过……好可怕……”
他语无伦次,显得慌乱而无助。
墨尘目光如炬,仔细分辨着他的每一丝情绪波动。《幽冥敛息术》赋予他的敏锐感知,能隐约捕捉到对方灵魂层面的悸动——那是一种深埋的、被强行压抑的、与表面恐惧截然不同的古老韵律。
他在撒谎,至少是部分撒谎。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在保护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可能不甚清晰。
墨尘不再迂回,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冰冷的、带着淡淡幽冥死气的威压悄然释放,并非针对其肉身,而是直逼其神魂:“林小凡,隐瞒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想杀你的人不会罢休,下一次,未必再有侥幸。想活命,就说出你知道的一切。你灵魂深处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这股专门针对神魂的冰冷威压下,林小凡如同被浸入冰水,牙齿咯咯作响,灵魂深处那古老的印记似乎受到了挑衅,再次微微躁动起来,一股微弱的、却至高无上的威严意念试图抬头,却被林小凡自身的恐惧死死压住。
两种情绪在他体内剧烈冲突,让他痛苦地抱住了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有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很古老的梦……有一条好大的黄色的河……还有很多破碎的镜子……还有一个很悲伤很悲伤的女人在哭……”
黄色的河?破碎的镜子?悲伤的女人?
忘川河?轮回镜?阿笙?!
墨尘的心脏骤然缩紧!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骇然!
林小凡的梦境,竟然与他之前的模糊感知碎片如此吻合!这绝非巧合!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看着我的眼睛,林小凡。仔细回想你的梦,那条河,那些镜子……它们想告诉你什么?那个悲伤的女人……她是谁?”
他的双眸深处,《噬魔真经》悄然运转,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九幽碎玉和幽冥契约符文的力量,透过目光,如同无形的钩子,缓缓探向林小凡灵魂深处那躁动的古老印记。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尝试!试图绕过林小凡本人的意识,直接与那沉睡的古老存在进行极其有限的沟通!
林小凡浑身剧震,眼神变得迷茫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河……忘川……彼岸……镜……观前世今生……断因果轮回……碎了……都碎了……她在找……一直在找……找不到……”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呓语,却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墨尘的心上!
轮回镜!此物果真能观前世今生,断因果轮回?!而它碎了!阿笙的残魂依附其上,是在寻找什么?复活之法?还是……
就在墨尘试图引导他说出更多关键信息时——
林小凡灵魂深处那古老印记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之意!一股洪荒般古老的意志似乎即将彻底苏醒!
“放肆!蝼蚁安敢窥探天机!”
那震怒的意念再次轰然撞来!
墨尘闷哼一声,眼中幽光散去,切断联系,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神魂受到反噬,比上次更重!
但这一次,他并非全无收获!
在那古老意志爆发前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关键的信息——那印记散发出的轮回之意,并非完整,而是充斥着一种“断裂”、“缺失”和“执念”的味道!更像是一道残缺的“坐标”或者“执念聚合体”,而非完整的古老残魂!
更重要的是,他怀中的九幽碎玉,在刚才那瞬间的沟通中,竟然与那古老印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奇特的“共鸣”,并非对抗,而是一种……仿佛同源而出的悲伤与呼唤?
这九幽碎玉,到底什么来历?它与轮回镜,与这古老印记,又是什么关系?
林小凡受到冲击,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元气大伤。
墨尘擦去嘴角鲜血,眼神变幻不定。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林小凡并非大能转世那么简单,他更像是一个……承载了某种与轮回镜破碎相关的、巨大执念和残缺坐标的容器!
赵崧背后的人,想要他,极可能是想利用这“坐标”或者其特殊的魂力,来定位、收集甚至修复轮回镜碎片!
而自己,或许也能利用这一点……
就在他沉思之际,静室角落的阴影,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一道模糊的、完全融入黑暗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而出。
无声无息,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墨尘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想都没想,《燃血遁》下意识就要发动,《不灭魔骨》之力瞬间遍布全身!
能在他全力戒备、且有禁制防护的静室内,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其实力绝对远超于他!
“啧,反应倒是不慢。”一个略带沙哑、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声音响起。那黑影并未动手,只是随意地靠在墙边,仿佛老朋友串门般悠闲,“别紧张,小家伙。要是想杀你,你刚才探那小子魂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墨尘动作僵住,瞳孔缩成针尖,死死盯着那道黑影。《幽冥敛息术》反馈回来的信息一片空白,仿佛那里只是一团虚无。他甚至无法判断对方的修为境界!
深不可测!
“阁下是谁?”墨尘声音干涩,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点,魔元暗涌,随时准备搏命。
“我是谁不重要。”黑影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散漫,“重要的是,你好像惹上大麻烦了。‘影煞’的追魂印记,一旦沾上,不死不休。你以为杀了几个外围的死士,就完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欣赏墨尘骤变的脸色,继续道:“更麻烦的是,你小子胆子够肥,连‘守镜人’的碎片坐标都敢碰……虽然只是个半废的容器,但那帮老不死的疯子,可比‘影煞’难缠多了。”
守镜人?碎片坐标?老不死的疯子?
又一个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名词和势力被抛了出来!
墨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行保持冷静:“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做个交易吧,小家伙。”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我帮你暂时掩盖掉‘影煞’的追魂印记,再教你一个法子,能稍微屏蔽一下那‘坐标’的波动,让你和你捡来的这个‘小麻烦’多活一段时间。”
“条件呢?”墨尘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条件嘛……”黑影拖长了声音,“很简单。第一,你继续看好这个‘坐标’,别让他落到‘守镜人’或者‘影煞’手里。第二,将来若有机会……帮我从‘幽冥鬼市’里取一件小东西。”
幽冥鬼市?又一个未知之地!
墨尘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如何信你?”
“你有的选吗?”黑影嗤笑,“要么,现在就被‘影煞’无穷无尽的追杀耗死,或者被‘守镜人’找上门捏死。要么,信我一次,搏一线生机。至于诚信……”
他话音未落,一点乌光突然射向墨尘。
墨尘下意识接住,入手是一枚非金非木、刻着诡异鬼脸的黑色令牌,令牌背面有一个小小的“七”字。
“这是我的诚意。‘幽影令’,关键时刻捏碎,能帮你挡一次致命危机,也能让我感知到你的位置。”黑影淡淡道,“至于屏蔽印记的法子,待会自会传入你识海。好好考虑吧,小家伙,时间不多了。”
说完,那黑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一段玄奥的法诀信息,直接出现在墨尘的脑海之中——正是如何暂时屏蔽“影煞”追魂印记和那“坐标”波动的法门!
墨尘握着那枚冰冷的幽影令,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今夜的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
影煞,守镜人,幽影令,幽冥鬼市……一个个陌生的、却明显庞大而危险的势力逐渐浮出水面。
而他自己,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深卷入了这场围绕轮回镜的巨大漩涡中心。
刘长老,赵崧,黑影……所有人都想把他当成棋子。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林小凡,又感受了一下脑海中那玄奥的屏蔽法诀和手中的幽影令。
棋子?或许吧。
但谁又能肯定,棋子不能反过来,利用棋手呢?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
在这魔道纵横的乱局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他盘膝坐下,开始按照那黑影传授的法诀,运转魔元,首先尝试屏蔽自身可能被种下的“追魂印记”。
风雨欲来,他需尽快提升实力,方能在这棋局中,拥有落子的资格。
而林小凡,这把钥匙,他必须牢牢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