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冻梨结了层白霜,像裹着层糖衣,拿在手里冰得指尖发麻。我哈着白气翻来覆去地看,梨皮皱巴巴的,黑黢黢的像块小石头,可娘说,这玩意儿化透了比蜜还甜。
“别老攥着,”娘从灶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放水里泡着去,用凉水拔一拔,等会儿就能吃了。”她把冻梨扔进搪瓷盆,倒了半盆井水,水面很快浮起层薄冰碴。
我蹲在盆边盯着,冻梨在水里慢慢舒展,皮上的白霜化了,露出深褐色的果肉轮廓。大黄狗趴在脚边,尾巴扫着地面,鼻子凑到盆沿嗅,被我用脚轻轻拨开:“这不是给你吃的,是我留着跟二丫分的。”
没过多久,二丫果然揣着两个冻柿子来了,脸蛋冻得通红,鼻尖冒着汗:“我娘说,冻柿子配冻梨,赛过吃蜜饯。”她把冻柿子往窗台上一放,冰碴子掉下来砸在砖地上,脆生生的响。
娘端着刚蒸好的玉米饼子出来,看我们蹲在盆边傻等,笑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冻梨得泡到发黑发软才好吃。”她拿起一个冻柿子,在案板上磕了磕,硬邦邦的柿子壳裂开道缝,“先吃这个垫垫,柿子冻透了,甜得齁人。”
我掰开冻柿子,橙红色的果肉冻得像冰砖,咬一口,冰碴子在嘴里化开,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凉得人直缩脖子。二丫吃得急,冰得直跺脚,嘴里还含混不清地说:“比我娘做的糖稀还甜……”
太阳爬到窗棂中间时,盆里的水开始冒热气,冻梨终于泡软了。我捞起一个,在手里来回掂着,表皮软乎乎的,轻轻一捏就凹下去一块。掰开一看,果肉变成了深棕色,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慢点吃,”娘在一旁叮嘱,“别呛着。”我和二丫你一口我一口,甜津津的汁水裹着冰碴,从舌尖凉到喉咙,又从喉咙暖到心里。大黄狗在旁边哼唧,我掰了一小块梨肉扔给它,它叼着跑到墙角,吧唧吧唧嚼得欢。
窗台上的冻梨还在滴水,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块光斑,像块融化的金子,暖融融的。
墙角的裂缝里,不知何时冒出丛蒲公英,嫩绿的叶子贴着墙根铺开,顶端举着个毛茸茸的白球,风一吹就轻轻晃。我蹲在旁边看了半天,手指刚要碰到那白球,就被娘拍了下手背。
“别碰,等籽长老了,能当药引子。”娘手里攥着把草药,正往簸箕里倒,“前儿个三婶说她孙子总咳嗽,这蒲公英晒干了泡水喝,管用。”
我缩回手,看着蒲公英的绒毛在风里颤,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也是在这墙角,我和二丫吹散了满满一把蒲公英籽,白花花的像群小伞兵,飘得满院子都是。二丫当时还说,谁吹得远,谁明年的新鞋就会绣上朵大花。
“想啥呢?”爹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泥,“去,把院门口的杂草拔了,下午要翻地种点青菜。”
我拎着小铲子蹲到门口,草长得比我还高,草根缠在土里,得使劲才能铲动。正费劲呢,二丫举着个布娃娃跑过来,娃娃的布裙子上沾着蒲公英的绒毛。“你看,我给她戴了顶白帽子!”她把布娃娃往我面前凑,绒毛蹭到我脸上,痒得我直笑。
“别闹,”我拨开她的手,“我爹让我拔草呢。”
“我帮你拔!”二丫扔下布娃娃,也抓起把小铲子,可她总盯着蒲公英薅,没一会儿就把院墙边的蒲公英拔得只剩几棵小的。我刚要凶她,就见她举着朵蒲公英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你吹这个,比去年的还大!”
风正好吹过来,我深吸一口气,对着蒲公英白球使劲一吹,绒毛带着黑点点的籽,像撒了把星星,悠悠地飘向远处的麦田。二丫跟着跑了两步,仰着脖子喊:“飞到麦地里去!明天长出一大片!”
爹在院里翻地,锄头“咚咚”地敲着土块,听见我们喊,直起腰笑:“傻丫头,蒲公英长在麦田里,那就是杂草,得薅掉。”
二丫吐了吐舌头,又蹲回我身边拔草,手指被草叶割出道小口子,她往嘴里吮了吮,满不在乎地说:“反正它能治病,长哪儿都好。”
我看着墙角剩下的几棵蒲公英,忽然觉得它们像群倔强的小伞兵,不管落在裂缝里、麦田里,甚至石缝里,只要有风吹过,就敢扎根发芽。就像我和二丫,还有村里的伙伴们,在这土院子里,在田埂上,疯疯癫癫地长大,也挺好。
太阳挪到头顶时,草拔完了,爹的地也翻得差不多了。他用锄头在地上划出几道沟,撒上青菜籽,又浇了瓢水,水珠落在土里,冒出细小的泡泡。“过些日子,就能吃上新青菜了。”爹擦了把汗,看了眼墙角的蒲公英,又补充道,“留着那几棵,等长老了给三婶送去。”
风又吹过来,剩下的蒲公英白球晃了晃,像是在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