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旧石磨早就转不动了,磨盘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浅淡,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谷糠和尘土。小时候,爷爷总推着它磨玉米面,我跟在后面跑,看金黄的粉末簌簌落在竹簸箕里,空气里都是粮食的清香。
后来有了电动磨粉机,这石磨就被撂在了院角,风刮雨淋的,磨盘边缘长出了青苔,中间的轴眼也锈住了。前几天清理院子,丈夫说:“扔了吧,占地方。”我却舍不得——这磨盘上,还留着爷爷推磨时手掌的温度,留着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在磨盘上刻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今早煮粥时,发现玉米面不多了,我忽然想试试这旧石磨。丈夫拗不过我,找了机油滴在轴眼里,又用锤子轻轻敲了敲,折腾了半个钟头,石磨竟慢慢能转动了。我抓了把玉米粒倒进去,丈夫推着磨杆转,磨盘“吱呀吱呀”地响,像在哼一首老曲子。
金黄的玉米粉落下来,比电动磨的粗些,带着点颗粒感。我抓了一把凑到鼻尖闻,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混杂着阳光、泥土和爷爷的烟味。
“你看,”我对丈夫笑,“它还没老透呢。”
丈夫擦了把汗,无奈又宠溺地说:“也就你当宝贝,不过……这磨出来的粉,煮粥肯定香。”
石磨转着,“吱呀”声混着厨房里的粥香,院角的青苔在风里轻轻晃。原来有些东西,看着旧了、不动了,可只要你肯花点心思,它就能重新冒出生活的热气,比新物件更让人踏实。
窗台那排腌菜坛,是娘去年秋天亲手糊的陶土坛,粗粝的坛身还留着她指腹的纹路。坛口用红布扎着,浸了盐水的布条沿着坛沿垂下来,像给坛子系了圈湿漉漉的围裙。
今早掀开最左边的坛子,酸香“噗”地涌出来——是腌了三个月的萝卜条。萝卜被泡得通体透亮,咬一口脆生生的,酸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激灵得人打颤。这坛是给爹腌的,他总说夏天喝稀粥时,就着这酸萝卜,能多喝两碗。
中间那坛是糖醋蒜,紫皮蒜泡得发紫,蒜瓣鼓囊囊的,糖醋汁漫过蒜尖,晃一晃坛子,能听见“咕嘟咕嘟”的响。去年霜降前收的新蒜,带着点辛辣,娘说“得用霜降后的井水腌,甜水才能渗进蒜肉里”。现在掀开坛盖,辛辣早没了影,只剩甜丝丝的酸,连不爱吃蒜的小妹都能就着馒头啃两瓣。
最右边那坛是芥菜丝,坛口压着块青石,是爹从河边捡的,方方正正,压得芥菜丝实实的。娘说“芥菜性子野,不压着就发飘,腌出来的味不正”。捞一把出来,芥菜丝带着点褐,嚼起来艮啾啾的,配着热面吃,能把汤都喝得精光。
晌午太阳晒得窗台发烫,坛沿的布条渐渐干了,娘就用井水泡湿了重新换上。她总说“腌菜就像过日子,得勤着看,坛沿不能干,盐味不能淡,心细了,菜才酸得正,脆得爽”。
刚才小妹放学回来,扒着窗台瞅,被娘拍了下手:“馋了?等你哥周末回来,就着这腌菜炖锅粉条,让他多吃两碗饭。”小妹抿着嘴笑,伸手想去够糖醋蒜,被娘笑着打开:“馋猫,留着给你哥下酒。”
坛沿的水珠顺着坛身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云。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坛子里的酸香,混着院里的槐花香,飘得满院都是。这腌菜坛啊,装的哪是菜,分明是一家人的日子,酸里带甜,脆里带劲,得慢慢嚼,才尝得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