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小说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第一节:山货通衢

经此一役,“石灵”以雷霆万钧却又悄无声息的方式抹去了亵渎者,带来的震慑是空前绝后的。省府衙门内关于黑山矿务的杂音几乎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噤若寒蝉的敬畏。刘师爷的地位更加稳固,他传达下来的指令明确而严厉:一切以“稳定”和“不触怒地脉”为最高原则,与黑山寨的合作必须“依章办事”,甚至在某些方面给予了更大的“便利”。

这种“便利”最先体现在寨子山货的外销上。之前层层设卡、刻意压价的吏员们,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桑伯和阿树再去镇上交易时,遇到的是近乎谄媚的客气和公道的价格。甚至有些官员私下暗示,希望也能购买一些“星辉藓”或其它寨子特产,用于“上下打点”。

黑山镇的官道,尘土似乎都比往日少了些。桑伯和阿树赶着两辆满载货物的牛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以往,他们走到镇口,便会有如狼似虎的税吏和牙人围上来,眼神里满是算计和轻蔑,用各种名目克扣,将山民们辛辛苦苦采来的山货压得一文不值。

但今天不同。

远远地,税吏老王就看见了他们,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小跑着迎了上来,腰弯得比路边的垂柳还低。“哎哟,桑伯,阿树兄弟,您二位可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这大热天的,辛苦了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用手帕给桑伯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副模样,与几个月前那个颐指气使、唾沫横飞的官老爷判若两人。

桑伯不动声色,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冷冽。他经历过太多世态炎凉,深知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其源头并非人性的善意,而是源于那场让整个省府都为之色变的“黑山矿难”。一支装备精良的勘探队,连同他们的监工,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口喷涌着诡异黑水的矿洞和几件扭曲变形的器械。官府的结论是“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地质塌陷”,但私下里,各种鬼神之说甚嚣尘上。而黑山寨,作为最接近那片禁区的存在,便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色彩。

这些官老爷们,怕了。

“王税官,客气了。”桑伯淡淡地应道,声音沙哑而沉稳,“还是老规矩,验货,过秤,交割。”

“好嘞!您老放心,保证公道!咱们现在啊,就讲究一个‘信’字!”老王忙不迭地应着,亲自指挥着手下人卸货。

车上,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最上层,是几大捆用油布精心包裹的“云巅花”,这种生长在绝壁之上、只在云雾缭绕时开放的白色小花,晒干后泡水有安神明目之奇效,是山外达官贵人争相追捧的珍品。中层,是岩叔带领狩猎队新近处理的毛皮,雪貂的柔顺,山獾的厚实,每一张都处理得毫无瑕疵,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最下层,则是几大坛用“沉水木”桶密封的药酒,里面浸泡着各种珍稀药材和一条条色泽金黄的“金线蛇”,酒香醇厚,药气浓郁。

牙人们围了上来,不再是往日的挑剔和压价,而是发出一阵阵由衷的赞叹。他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雪貂皮毛,凑近闻着药酒的香气,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这份贪婪却被深深的恐惧所抑制。他们知道,这些货物的背后,站着的是他们惹不起的“山神”。

“桑伯,这批‘云巅花’,品质上乘啊!我愿出八十文一钱的高价!”一个胖胖的牙人搓着手说。

“一百文。”桑伯只说了三个字,不容置喙。

胖牙人一愣,随即苦笑:“桑伯,您这……”

“一百文,少一文,我们拉回去喂山鹰。”阿树在一旁抱胸而立,他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鹰,往那一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胖牙人看着阿树腰间那把闪着寒光的猎刀,又想起那些关于黑山矿的恐怖传闻,脖子一缩,连忙点头:“成!一百文就一百文!桑伯爽快人!”

交易进行得异常顺利。价格不仅公道,甚至比桑伯预想的还要高。当白花花的银锭和沉甸甸的铜钱交到桑伯手中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尊严,是黑山寨用智慧和勇气,甚至是与未知存在缔结的契约,换来的生存空间。

临走时,镇上的主簿甚至悄悄将桑伯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桑伯,不知……贵寨可还有那‘星辉藓’?上头有位大人物,对这东西极为感兴趣,愿出千金求购。”

桑伯心中一凛,脸上却波澜不惊。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主簿大人,‘星辉藓’乃我族圣物,只与山灵沟通,从不外售。此乃祖训,万不可违。”

主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敬畏。他知道,这涉及到黑山寨最核心的秘密,也是他们最强大的依仗。他不敢多问,只是拱了拱手:“理解,理解。那……若有其他好东西,还望桑伯多多照顾。”

桑伯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着牛车,在众人敬畏和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黑山镇。

车轮滚滚,载着满车的希望,也载着沉甸甸的责任,向着那片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驶去。

寨子的“山货营”迎来了爆发式的发展。在阿木的规划和“石灵”偶尔通过叶符传递的零星指引下,他们不再局限于零散的采集。

岩叔带领狩猎队进行了转型,不再以猎杀大型动物为主,而是更注重维护猎场生态,有计划地诱捕一些繁殖快、价值高的毛皮兽,并收集兽茸、麝香等珍贵副产品。他们甚至开始尝试驯养几种温顺的山禽。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狩猎队的营地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岩叔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泥土上画着复杂的圈和线条,周围围坐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猎手。

“这片区域,是雪貂的繁殖地,这个月,我们只取三只,而且必须是公的,留下母兽和幼崽。”岩叔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阿石,你负责在这里设置活套,要用新的藤蔓,不能有铁器气味。”

“叔,为什么不多抓点?我看外面商人给的价格高得很,多抓几只,咱们今年就能盖新房子了。”一个名叫阿虎的年轻猎手忍不住问道,他眼神里充满了对财富的渴望。

岩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瞪得阿虎一哆嗦。“你懂什么!”他厉声喝道,“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靠的是‘取之有度’!你今天把雪貂抓绝了,明年你的孩子吃什么?你的孙子吃什么?山林的灵,会看着我们,会记着我们的贪婪!”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沉重:“阿木祭司说过,我们的富裕,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强,是因为我们守住了规矩。这规矩,就是我们的命!”

阿虎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岩叔的狩猎队,如今更像是一支“山林管理队”。他们熟悉每一片林子的生态,知道哪种动物在什么季节繁衍,哪种草药在什么月份药性最强。他们不再是为了果腹而滥杀,而是有计划、有节制地从山林中获取资源。他们甚至模仿着山外的方法,用木头和栅栏圈出了一片区域,尝试驯养一些性情温顺的灰山鸡和石鸡。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这代表着一种全新的、更具可持续性的生存理念。

妇女们组成的采集组,则按照阿木划分的区域和时节,系统性地采收药材、野果、菌菇和“云巅花”。她们学习了更精细的炮制手法,晒干、研磨、窖藏,极大提升了产品的价值和保存时间。几位巧手婆婆利用“沉水木”的净化特性,制作出精美的茶具和储物盒,深受山外富商的喜爱。

寨子后山的向阳坡上,妇女们的歌声和笑语在林间回荡。她们背着竹篓,戴着草帽,像一群勤劳的蜜蜂,在阿木划分好的区域内忙碌着。

“阿月姐,你看这株‘七叶一枝花’,叶片油亮,根茎肯定粗壮!”一个年轻的姑娘兴奋地指着草丛中的一株草药。

“嗯,好眼力。不过,挖的时候要小心,别伤了旁边的幼苗。阿木哥说了,挖大留小,这样才能年年都有收成。”被称作阿月的年长妇女耐心地教导着。她是采集组的组长,也是阿木的忠实追随者。

她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像农人照料田地一样,照料着这片药圃。她们会清除杂草,会为珍稀的草药搭上遮阳棚,甚至会将从热泉工坊引来的、经过冷却的温水,在干旱时节浇灌给那些需要水分的灵草。

采回来的药材,处理方式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在几间新建的、通风良好的干燥房里,药材被分门别类地悬挂起来,或摊在特制的竹筛上。几位经验丰富的婆婆则负责炮制,她们用特制的石臼将药材研磨成不同粗细的粉末,用蜂蜜或山泉酒制成药丸,用陶罐密封窖藏。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充满了仪式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位老奶奶对“沉水木”的加工。这种木头质地坚硬,密度极大,能沉入水底,更神奇的是,它似乎有净化水质的天然特性。老奶奶们用简陋的工具,一刀一刀地将沉水木雕琢成茶杯、茶壶、食盒。这些木器造型古朴,纹理天然,用久了,木头会渗出一层淡淡的油光,盛放的水或食物,能长时间保持新鲜。一件小小的沉水木茶杯,在山外富商眼中,已是价值连城的雅玩。

最神秘的依然是“星辉藓”的采摘。这工作始终由阿木亲自带领最核心的几人完成,遵循着古老的吟唱和节律。其产量被严格限制,只换取寨子最急需的、无法自产的物资和少量金银,以保持其稀有和价值。

月圆之夜,万籁俱寂。阿木、桑伯、岩叔和另外两名德高望重的长老,身着素色的祭袍,手持特制的骨刀和玉盘,悄然来到了黑风涧的深处。

这里,是寨子的绝对禁区。涧壁如墨,高耸入云,一股清冷而古老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岩壁凹陷处,生长着一簇簇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藓类,那便是“星辉藓”。它们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明灭不定,仿佛在呼吸,在低语。

阿木站在最前方,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古老而奇异的音节从他喉中发出。这不是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语言,更像是风声、水声、岩石摩擦声的混合体。随着他的吟唱,桑伯等人也跟着低声应和,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奇特的韵律,在幽深的涧谷中回荡。

这是与“石灵”沟通的密语,是请求,是感恩,也是承诺。

吟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阿木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也映着星光。他示意可以开始了。

他们动作轻柔而精准,用骨刀只从每一簇“星辉藓”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刮下薄薄的一层。绝不伤及根本,也绝不取之过多。刮下的藓屑被小心地收集在玉盘中,那光芒在盘中汇聚,如同捧着一捧流动的银河。

整个过程,充满了神圣与敬畏。他们取走的,不仅仅是药材,更是“石灵”恩赐的“信物”。这份信物,是他们与外界周旋的底牌,也是维系整个寨子命运的关键。因此,阿木对它的控制,达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每一次交易,都由他亲自决策,确保每一份“星辉藓”都用在刀刃上,换取对寨子发展最有利的资源。

源源不断的山货通过桑伯建立的渠道运出大山,换回的则是粮食、盐糖、优质铁器、农具、布匹、甚至书籍和种子。寨子的仓库第一次变得充盈起来。人们盖起了更结实宽敞的木屋,穿上了没有补丁的新衣,餐桌上出现了以往只有年节才能见到的白米和油脂。

孩子们被组织起来,由寨子里几位有学识的老人(包括桑伯)教导识字算数,学习山外的知识,同时也学习本族的传统和山林的故事。阿木甚至请胡工匠帮忙,淘换来了几件破损的官造器械,让几个对机械感兴趣的年轻人摸索修理,试图理解山外的“格物”之道。

寨子的变化是日新月异的。原本低矮破旧的茅草屋,一栋栋被坚固的木石结构房屋所取代。屋顶铺着整齐的青瓦,墙壁用混合了草筋和黏土的材料涂抹得光滑平整。寨子中央,甚至开辟出了一片小小的广场,铺上了平整的石板,成为了集会和孩子们嬉戏的场所。

仓库里,堆满了成袋的稻米、小米,大缸的盐和糖,还有一捆捆色彩鲜艳的棉布和丝绸。这些在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成了寨民们生活中的寻常物。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的不再是野菜糊糊的寡淡气息,而是米饭的香甜和肉汤的醇厚。

最让阿木感到欣慰的,是寨子里的学堂。那是一间最大的木屋,窗明几净。桑伯戴着老花镜,用一根木棍指着一块用墨汁涂黑的木板,上面写着“天、地、人、和”四个大字。

“孩子们,我们生在天地之间,要敬畏天地,也要与人为善。‘和’,就是我们寨子能走到今天的根本。”桑伯的声音苍老而有力。

孩子们端坐在用原木削成的长凳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听着。他们有的穿着新做的布衣,有的还保留着兽皮制成的坎肩,但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求知欲和对未来的憧憬。

除了传统的知识,阿木还特意开辟了一个小小的“格物间”。里面摆放着胡工匠从山外淘换来的几件“破烂”: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制齿轮,一个结构复杂的锁具残骸,还有一架损坏的、据说能“测量方向”的罗盘。

几个对机械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正围在一起,对着这些“洋玩意儿”抓耳挠腮。他们用锉刀、用锤子,试图拆解、修复,嘴里不停地讨论着“杠杆”、“齿轮比”这些他们刚刚从胡工匠那里听来的新名词。

“你看,这个大齿轮转一圈,这个小齿轮就转三圈!如果把这个原理用到水车上,是不是就能省很多力气?”一个叫小鲁的年轻人兴奋地喊道。

阿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知识,才是寨子未来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是古老的智慧,还是山外的技术,只要能为寨子所用,能让他们更好地守护这片土地,就值得去学习和探索。

寨子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古老的村寨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吸收着外界的养分,蜕变出新的面貌。村民们对阿木的信任和爱戴达到了顶峰,甚至私下里有人开始称他为“小祭司”或“山灵之子”。

黄昏时分,阿木喜欢独自一人站在寨子后山的观景台上,俯瞰着整个村寨。夕阳的余晖为错落有致的木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云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祥和的画卷。

广场上,孩子们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如银铃。学堂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工坊区,热泉工坊的蒸汽发出“嘶嘶”的轻响,与石碾的转动声、铁匠铺的打铁声,汇成了一曲充满活力的劳动交响乐。

“阿木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木回头,看到是岩叔的小女儿,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她手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怯生生地递过来,“这个……给你吃,刚烤好的,可甜了。”

阿木笑着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丫。”

小姑娘得到夸奖,开心地跑开了。不远处,几个正在劈柴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阿木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敬仰和爱戴。

“山灵之子”这个称呼,最早是从老祭司口中传出的。在一次祭祀仪式上,老祭司当着全寨人的面,拉着阿木的手,颤巍巍地说:“山灵选择了阿木,他不是我们的祭司,他是山灵的孩子,是来带领我们走向新生的。”

这个称呼,迅速在寨民中流传开来。它比“小祭司”更贴切,更能表达人们对阿木那种近乎神化的崇拜。在他们看来,是阿木沟通了山灵,带来了丰饶;是阿木的智慧,让寨子变得强大;是阿木的守护,让他们免于灾祸。

阿木听着这些称呼,心中却无半分得意,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繁荣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基础之上——那便是与“石灵”之间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以及官府那因恐惧而暂时存在的“善意”。

他望着远方黑沉沉的黑风涧,眼神深邃。他知道,丰饶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需要他用全部的智慧和生命去守护。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

第二节:热泉工坊与地脉之弦

与寨子的红火相比,官府的矿场依旧处于半停滞状态。那口涌出黑热泉水的坑道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轻易靠近。

阿木和胡工匠的“技术小组”却并未放弃。经过数月的谨慎探测、计算和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在阿木那基于叶符感应的、近乎直觉的指引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大胆的解决方案。

矿场,一片死寂。曾经人声鼎沸的坑道口,如今被几道简陋的木栅栏封锁着,上面贴着盖着官府大印的封条。风穿过空荡荡的工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那口“鬼泉”依旧在汩汩地冒着黑色的热水,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将周围的岩石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墨绿色。偶尔有胆大的矿工远远看上一眼,便会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划着十字,念叨着“山神保佑”。

然而,在这片禁区的一侧,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阿木、胡工匠,以及他们从寨子里挑选出的几个心灵手巧的年轻人,组成了一个“技术小组”,正在这里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

“不行!又裂了!”一声懊恼的叹息传来。胡工匠捧着一块刚刚从模拟热泉中取出的陶土管,管壁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触手滚烫。

“胡叔,是不是烧制的火候还不够?或者,黏土的比例不对?”一个叫小鲁的年轻人凑过来问道。

胡工匠摇摇头,满头大汗,花白的胡子都被汗水浸湿了。“都不是。是这泉水的‘性子’太烈,寻常的陶土根本扛不住它的‘煞气’。我们得想别的法子。”

这已经是他们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了。从决定要“驯服”这股热泉开始,困难就如影随形。他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材料问题。普通的管道,无论是木头的还是金属的,在那种高温高腐蚀性的环境下,用不了几天就会损坏。

阿木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他闭着眼睛,手中捏着一片从黑风涧摘下的、蕴含着微弱地脉气息的树叶。通过这片叶子,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那股热泉的“情绪”——它狂暴、混乱、充满了破坏欲,但在这股破坏欲的深处,又似乎隐藏着一丝……迷茫?就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

“胡叔,”阿木缓缓睁开眼,“试试‘沉水木’的粉末。”

“沉水木?”胡工匠一愣,“那东西不是用来做净水器的吗?它性寒,能中和热泉的‘煞气’?”

“不完全是中和。”阿木走到那堆准备好的黏土旁,抓起一把,又从旁边的一个小布袋里,捻出一些灰白色的“沉水木”粉末,混入其中。“‘沉水木’有‘定’和‘净’的特性。或许,它能让黏土的‘性’变得更‘沉’,更‘稳’,从而抵挡住热泉的冲击。”

胡工匠半信半疑,但看着阿木笃定的眼神,他还是决定试一试。他们按照阿木的指示,重新调配了黏土的比例,加入了“沉水木”粉末,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窑中烧制。

这一次,当烧制好的陶管从窑中取出,再放入模拟热泉中测试时,奇迹发生了。陶管不仅没有开裂,反而表面变得更加光滑,仿佛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釉质,将滚烫的液体牢牢地禁锢在其中。

“成了!成了!”胡工匠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抱住阿木,“阿木啊,你真是天生的格物大家!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材料问题解决后,接下来的便是工程问题。他们不能直接堵塞泉眼,阿木通过叶符感应到,那样做无异于扼住巨兽的喉咙,会引发更猛烈的反抗。唯一的办法,就是“疏导”。

在阿木的“直觉”指引下,他们精确地计算出了地势的落差和热泉的压力。最终,他们制定了一个大胆而精妙的方案:在泉眼的侧下方,开凿一条细小的引流渠,用特制的陶管包裹,将一部分高温热泉缓慢引出,导入一个依山势挖掘的巨大蓄热池中。蓄热池壁用混合了“沉水木”粉末和特殊黏土的材料加固,能有效隔绝热量流失和腐蚀。

然后,他们又巧妙地利用地势高差,将池中的热水通过另一套竹木管道系统,引到矿场旁边一处新建的工坊里。

开凿工程是极其艰苦的。他们不能用火药,那巨大的震动会再次惊扰“石灵”。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铁锤、钢钎、凿子,一寸一寸地向前掘进。

“嘿哟!嘿哟!”号子声在山谷中回荡。寨子里最精壮的汉子们轮番上阵,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虎口震裂了,鲜血混着泥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叫苦。他们知道,他们正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一件能让寨子真正富足起来的大事。

阿木每天都守在工地,他不仅是总指挥,更是“感应器”。他时刻关注着叶符的反馈,一旦感受到“石灵”的情绪出现一丝波动,哪怕是最细微的不安,他就会立刻下令停工,让大家休息,或者调整开凿的方向和力度。

这个过程,就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他们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能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禁忌之线。

终于,在经历了三个月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后,那条关键的引流渠打通了。当第一股滚烫的黑色泉水,顺着陶管,温顺地流入巨大的蓄热池时,所有人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蓄热池建在一处背风的凹陷里,池壁用加固过的石块砌成,缝隙中填满了混合了“沉水木”粉末的黏土。滚烫的泉水注入其中,蒸腾起白色的雾气,远远望去,宛如仙境。

工坊内,砌起了数个巨大的石板灶台和干燥窑。滚烫的热水流过灶台和窑壁下的夹层,为其提供稳定而持续的热量。

第一个受益的便是寨子的“山货营”。药材、皮毛、菌菇的干燥效率和品质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不再受天气影响。胡工匠甚至设计了一套简单的传动装置,利用热泉产生的蒸汽驱动石碾,用来研磨药材和谷物,大大节省了人力。

热泉工坊的建成,彻底改变了寨子的生产模式。

以前,妇女们最怕的就是阴雨天。采回来的药材和皮毛,如果遇上连绵的阴雨,不能及时晾干,就会发霉变质,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但现在,有了工坊的烘窑,无论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她们都能将山货送入其中,设定好时间,取出时便是干燥透顶、品质上乘的成品。

“你看这‘云巅花’,以前太阳晒,颜色容易发黄,花瓣也容易碎。现在用烘窑,温度恒定,烘干出来的花,颜色雪白,花瓣完整,能卖上三倍的价钱!”采集组的阿月姐拿着一朵刚出炉的“云巅花”,脸上笑开了花。

胡工匠的“蒸汽石碾”更是个天才的发明。他在烘窑的蒸汽出口处,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汽室,当蒸汽压力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推动一个活塞,活塞再通过一套连杆机构,带动巨大的石碾缓缓转动。

“咕噜……咕噜……”石碾转动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几个年轻人只需要将需要研磨的药材或谷物放入碾盘,然后偶尔补充一下燃料,就能轻松完成过去需要五六个人合力才能完成的工作。

“这……这就是‘格物致知’啊!”胡工匠抚摸着那套还在微微震动的传动装置,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利用自然之力,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阿木,你看到了吗?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他甚至将部分技术细节记录下来,准备上报工部,认为这对于开发帝国其他偏远地区的热泉资源具有借鉴意义。

这座“热泉工坊”的建成,成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象征着人类第一次并非通过掠夺,而是通过理解和引导,将地脉的危险力量转化为可利用的资源。虽然规模很小,技术也粗糙,但其代表的意义却极其重大。

工坊落成的那天,阿木站在工坊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水流声和碾磨声,感受着脚下那被成功疏导、不再狂暴而是温顺提供能量的热流,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能通过叶符感受到,“石灵”对这股被“驯服”和“利用”的能量流并无排斥,反而传递来一种默许甚至……一丝微弱的“好奇”?仿佛它也在观察着这些渺小生物如何运用它的力量。

这种感觉,让阿木对“石灵”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它或许并非一个有独立意识的“神”,更像是一套庞大而复杂的自然法则的集合体,是这片大地的“意志”。它排斥的是“破坏”和“掠夺”,而对于“尊重”和“顺应”,它则表现出一种包容,甚至是一种……互动?

阿木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设想:人与自然,或者说,人与“地脉”,或许并非只能是主宰与被主宰,或者敬畏与被敬畏的关系。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第三种可能——一种共生共荣的伙伴关系?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不已。如果这个设想成立,那么黑山寨的未来,将拥有无限的可能。

这种成功的合作,似乎进一步巩固了脆弱的和平。官府的监矿队甚至开始主动向寨子采购工坊烘干的药材和皮革,价格公道。一种奇特的、基于实际利益的共生关系似乎在慢慢萌芽。

矿场的新监工,是一个姓李的四十多岁中年人,名叫李诚。他不像前任那样倨傲跋扈,反而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他上任的第一天,就亲自带着礼物,拜访了黑山寨。

在寨子的议事厅里,李诚见到了传说中的“小祭司”阿木。眼前的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但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深邃和沉稳。

“阿木祭司,久仰大名。”李诚恭敬地行了一礼,“下官李诚,奉命前来监管黑山矿务。”

“李监工客气了。”阿木淡淡地回应,示意他坐下。

李诚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阿木祭司,想必您也知道,上头对这矿场是又爱又怕。爱的是其潜在的巨大价值,怕的……则是那不可预测的‘地脉’。下官此次前来,只有一个任务,就是‘维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阿木的反应,继续说道:“我听说,贵寨建了一座工坊,利用那股热泉,烘干药材,效果奇佳。不知……贵寨是否愿意,将一部分烘干的药材和皮革,卖给矿场?矿上的兄弟们,常年在此,也需要一些祛湿防寒的药物和保暖的衣物。价格,我们按市价,不,比市价高一成,如何?”

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提议。它既表达了善意,又建立了实际的利益联系。官府购买寨子的产品,就等于承认了寨子对热泉的“使用权”,这在无形中,为寨子提供了一层保护。

阿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们只卖成品,不卖技术。而且,交易必须公平,童叟无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诚连忙答应,心中大喜。他知道,只要能和黑山寨建立起这种稳定的贸易关系,他的官位就算坐稳了。他可不想重蹈前任的覆辙。

就这样,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在黑山寨和官府矿场之间悄然形成。官府用金钱和默许,换取了寨子的资源和“地脉”的稳定;而寨子,则利用官府的渠道,进一步发展了自己的经济,并获得了相对安全的生存空间。

然而,阿木始终没有放松警惕。他深知,地脉之弦绷得依然很紧。热泉的成功疏导,是基于对“石灵”法则的尊重和顺应。任何试图强行抽取、放大、或者改变其用途的行为,都可能再次触怒那古老的意志。

他严格限制着工坊的热能利用规模,绝不允许其超出地脉自然恢复的限度。他也严禁任何人试图探测引流渠的更深层源头,那里是连接着地心能量的禁区。

工坊的运营,被阿木定下了几条铁律。

第一,热泉的引流口,每天只开放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必须用特制的石阀关闭。引流出的水量,也经过了精确的计算,确保只是热泉总涌出量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第二,工坊内的所有设备,都必须定期检查和维护,绝不能出现泄漏。一旦发现任何问题,必须立刻停工,直到问题解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靠近或探测引流渠的源头。阿木派了阿树带领最精锐的护卫队,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违令者,严惩不贷。

“阿木哥,是不是太小心了?”小鲁有一次不解地问,“我看那热泉现在温顺得很,多引一点出来,我们就能多建几个烘窑,产量能翻一倍!”

阿木严肃地看着他:“小鲁,你要记住,我们不是这股力量的主人,我们只是它的‘使用者’。它现在愿意借给我们一点,是因为我们表现出了尊重。一旦我们贪心,想要更多,它随时可以收回这份‘恩赐’,甚至……给我们带来毁灭。”

他指着远处黑沉沉的黑风涧:“那里,才是这股力量的真正源头。我们引出的,只是它最边缘、最微不足道的一丝‘汗毛’。谁要是敢去碰它的‘筋骨’,就是自寻死路。”

小鲁被阿木的话说得心头一凛,再也不敢有类似的想法。

阿木的谨慎,在很多人看来有些过于保守,甚至“胆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通过叶符,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石灵”的状态。他能感觉到,那股庞大的意志,就像一头沉睡的巨龙,虽然现在呼吸平稳,但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可能瞬间惊醒,带来毁天灭地的风暴。

他就像一个行走在刀锋上的舞者,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每一次呼吸都必须克制。这份繁荣,是他在悬崖边上,为寨子摘下的花朵,美丽,却也致命。

第三节:暗处的目光与人心的权衡

寨子的富裕和热泉工坊的成功,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其中,有羡慕,有好奇,也必然有贪婪。

黑山镇比以前更加热闹了。除了官府的吏员和矿工,开始出现更多陌生的面孔:行脚的巨贾、好奇的文人、甚至还有几个挂着佛珠、背着药箱的游方僧人(其中是否混有探查“地灵”秘密的人,不得而知)。他们都对黑山寨这个突然富足起来、却又透着神秘色彩的“蛮夷”寨子充满了兴趣。

黑山镇的“悦来客栈”,最近生意格外火爆。往日冷清的大堂,如今总是坐满了天南海北的客人。

“听说了吗?黑山寨那帮山蛮子,现在可发了!他们用山里的宝贝,跟省城的大商人做买卖,换回来的银子,都用箱子装!”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商贩,神秘兮兮地对同桌的人说。

“何止是银子!”另一个穿着绸缎的胖商人接话道,“我亲眼见过他们拿出来的‘云巅花’,那品质,京城里的御药房都未必有!还有他们用一种叫‘沉水木’做的茶具,盛水放十天半个月都不坏,这可是宝贝啊!”

“最神的是那个热泉工坊!”一个戴着方巾、看起来像个文士的人插嘴道,“据说他们把那口‘鬼泉’给驯服了,用里面的热气烘干药材,效率高得吓人。这等巧思,简直闻所未闻!”

客人们的议论声,充满了羡慕、嫉妒和好奇。黑山寨,这个曾经被他们鄙夷的穷山沟,如今成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和巨大诱惑的“宝地”。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有几个身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角落里,一个身穿灰色僧袍、面容清癯的老僧,正默默地喝着茶。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药箱。他似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但那双半闭着的眼睛,却不时地瞥向窗外,望向黑山寨的方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另一桌,坐着两个看起来像是师徒的年轻人。师父年约四旬,面容普通,但双手骨骼粗大,指节上布满老茧,一看便知是常年练武之人。徒弟则年轻气盛,眼神锐利,不停地打量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

“师父,这黑山寨,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徒弟压低声音问道。

师父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既然来了,就自己去看。记住,我们的任务,是‘观察’,不是‘惹事’。上面的意思,是摸清楚底细,看看那所谓的‘地灵’,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师父。”徒弟恭敬地应道。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个偏远的小镇。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但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黑山寨。

桑伯作为对外交接的主要负责人,压力倍增。他需要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既要维持寨子的利益,又要小心保守秘密,尤其是关于“星辉藓”和“石灵”的核心机密。阿树带领的护卫队也加强了巡逻,警惕任何试图靠近黑风涧禁区的可疑人物。

桑伯感觉自己最近老得特别快。原本就花白的头发,如今更是白了大半。他每天都要应付无数前来打探消息、寻求合作的人。

“桑伯,我们是‘百草堂’的,想跟贵寨长期合作,收购药材,价格绝对好!”

“桑老英雄,我们是‘万宝楼’的,对贵寨的‘沉水木’器物非常感兴趣,愿意出高价包销!”

“桑伯,听说贵寨有能工巧匠,我们想请几位师傅去我们城里做工,待遇从优!”

面对这些糖衣炮弹,桑伯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渔夫,在汹涌的浪潮中,稳稳地掌着舵。他既不能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那样会显得小气,也会断了寨子的财路;又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谁知道这些笑脸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定下了一套严格的交易规则:只与信誉良好、有固定铺面的商家打交道;交易必须在白天,在镇上的公开场所进行;所有交易物品,都必须经过他亲自检验;绝不透露任何关于寨子内部情况,尤其是“星辉藓”和热泉技术的核心秘密。

与此同时,阿树的护卫队也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他们在通往寨子的所有要道上,都设立了暗哨,昼夜不停地巡逻。任何试图靠近黑风涧方圆十里范围内的陌生人,都会被“请”回去,或者直接“劝返”。

一天夜里,阿树带着两个队员,在黑风涧外围巡逻时,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衣,动作敏捷,正试图绕过他们的一处暗哨,向涧底摸去。

“站住!什么人!”阿树低喝一声,如猎豹般扑了上去。

黑衣人显然也非庸手,听到喝声,立刻转身,反手就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刺来。阿树早有防备,侧身一闪,手中的猎刀横扫而出,与匕首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瞬间交手数招,招招致命。阿树久经沙场,刀法沉稳狠辣;而黑衣人则招式诡异,身法飘忽,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

最终,阿树抓住对方一个破绽,一刀柄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腕上。匕首脱手,黑衣人也被阿树的队员死死按倒在地。

阿树撕开他的面巾,看到一张陌生的、充满惊恐的脸。

“说!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阿树的声音冰冷刺骨。

黑衣人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阿树也不废话,示意队员将他带回寨子。在寨子的审讯室里,经过一番“工作”,黑衣人终于扛不住,招了供。他是一个来自某个秘密组织的探子,他们的目的,就是潜入黑风涧,探查“地灵”的秘密,并设法窃取“星辉藓”的样本。

这件事,给寨子敲响了警钟。外界的贪婪,已经从暗流,变成了汹涌的波涛。他们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警惕。

与此同时,寨子内部,在丰足的物资面前,人心的微妙变化也开始显现。

老一辈人大多依旧保持着对山林的敬畏,遵循着阿木定下的规矩。但一些年轻人,在见识了山外的繁华(通过商人带来的货物和描术),享受了富裕的生活后,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阿木哥规定这‘星辉藓’一个月只能采那么点,要是多采一些,我们能换多少好东西啊!” “就是,热泉工坊的热气那么足,为什么不多建几个烘窑?咱们的货那么好,根本不愁卖!” “听说省城的公子哥儿一件皮裘就值咱们寨子半年的收成……咱们后山那群雪貂,要是都打了……”

类似的言论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虽然还不敢公开质疑阿木,但一种急于追求更大财富的躁动情绪,如同暗流般在部分年轻人中涌动。

一天晚上,在寨子边缘的一间木屋里,几个年轻人正围坐在一起,借着昏暗的油灯,小声地议论着。

“阿虎,你今天去镇上,又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了?”一个年轻人问道。

被称作阿虎的,正是之前在狩猎队里对岩叔的规矩提出质疑的那个年轻人。他今天刚从镇上送货回来,此刻正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嘿,别提了!镇上来了个省城的戏班子,搭了个大台子,唱的戏,那叫一个精彩!还有那些公子哥儿,穿的绸缎,那叫一个光滑,走起路来都带风!腰上挂的玉佩,亮晶晶的,听说随便一块,就够我们寨子吃一年!”

他的话,引起了同伴们一阵羡慕的惊叹。

“唉,我们寨子是比以前有钱了,可跟人家一比,还是土包子。”另一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我看啊,阿木哥就是太保守了。那‘星辉藓’,那么值钱,干嘛不多采点?我看那岩壁上多的是,采个十斤八斤的,神不知鬼不觉,咱们就能发大财!到时候,我们也去省城,买大宅子,娶漂亮媳妇儿!”

“就是!还有那热泉,整天就那么点热气,多浪费!我看完全可以再引几股出来,多建几个烘窑,多养些牲口,咱们的生意还能再翻几番!”阿虎越说越激动,“阿木哥总是说怕触怒山灵,我看那山灵也挺通情达理的嘛,我们给它多上点供,它还能不乐意?”

这些话,像一颗颗种子,在年轻人们的心中生根发芽。他们没有经历过矿难的恐怖,也没有像老一辈那样,对山林有着刻骨的敬畏。他们生在了一个相对和平富裕的时代,看到的是山外的繁华,感受到的是金钱带来的便利。在他们眼中,阿木的那些规矩,成了束缚他们追求更好生活的“枷锁”。

阿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深知,来自外部的威胁或许可以用力量和契约抵挡,但内部的贪婪和短视,才是最能腐蚀根基、破坏与“石灵”默契的毒药。

阿木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倒不是因为外部的威胁,而是因为他能感觉到,寨子里那股曾经团结一致、敬畏自然的“心气”,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他走在寨子里,能听到一些年轻人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省城”、“大生意”、“赚大钱”这些词。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物质的渴望,却少了对山林的敬畏。

他也看到,有些年轻人在狩猎时,会偷偷地跑到阿木划定的保护区外,试图猎杀那些被明令保护的动物。虽然被岩叔及时发现并制止了,但这个苗头,却让阿木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他明白,物质的丰裕,是一把双刃剑。它能让人安居乐业,也能让人滋生贪婪。如何让寨民们在享受新生活的同时,不忘记根本,不迷失方向,成了他当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一日,他召集全体寨民,在村寨中央的空地上,举行了一次特殊的集会。

他没有训斥,也没有讲大道理,而是让岩叔抬来了几样东西:一件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铁镐(来自那次违规爆破)、一块扭曲变形的诡异罗盘碎片(来自那支消失的勘探队)、还有一捧从热泉引流口附近取来的、散发着生机热力的泥土。

寨民们接到通知,都聚集到了中央广场。他们不知道阿木祭司要做什么,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和地上那几样东西,都隐隐感觉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寻常。

阿木站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有苍老而敬畏的,有年轻而迷茫的,有好奇而期待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岩叔将那几样东西抬到台前。

首先,是那把铁镐。它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镐头被腐蚀得像一块海绵,上面布满了孔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仿佛被强酸浸泡过。

“大家还记得这把镐子吗?”阿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台下鸦雀无声。一些老人认出来了,那是几个月前,那支勘探队用来强行爆破矿脉的工具。

“这把镐子,曾经属于一个自以为很强大的人。”阿木缓缓说道,“他认为,凭借他的‘技术’和‘力量’,可以从大山里,强行挖出他想要的东西。结果呢?他和他的人,都消失在了大山里,只留下了这把被大山的‘愤怒’所吞噬的铁镐。”

接着,他指向了那块罗盘碎片。那是一块黄铜制成的罗盘,但指针和刻度盘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揉捏过。

“这个,是他们用来寻找‘矿脉’的‘宝贝’。”阿木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们以为,凭借这个小小的东西,就能看透大山的秘密。结果,他们不仅迷失了方向,连自己的性命都迷失了。”

最后,他捧起了那捧泥土。那泥土是黑色的,却散发着温润的热气,里面甚至能看到几株嫩绿的小草正在顽强地生长。

“而这,是我们脚下的土地。”阿木的声音变得温和而有力,“同样是这大山的馈赠,当我们尊重它,顺应它的时候,它回报我们的,是生机,是温暖,是能滋养万物的力量。”

他将这三样东西并排摆在一起,形成了鲜明而震撼的对比。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众人面前,沉声道: “这些东西,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山林的馈赠,取之有度,遵循法则,则能滋养我们。” “若是贪心不足,触犯禁忌,那么……”他指了指那废镐和罗盘碎片,“这些,就是下场。甚至可能给整个寨子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现在的吃饱穿暖,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更聪明、更能干,而是因为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因为我们听从了古老智慧的指引,守住了不能逾越的底线!” “今天,我们多采一把‘星辉藓’,或许能多换一匹绸缎。但明天,可能就会失去整片生长它的岩壁!今天,我们多打十只雪貂,或许能多换几锭银子。但明年,我们的孩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种灵性的生物!” “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暴富,而是子子孙孙,都能在这片山林里,有饭吃,有衣穿,有家可归!这才是真正的财富,这才是我们对祖先、对后代、也是对守护着这片土地的‘灵’的承诺!”

阿木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每个寨民的心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那些原本有些浮躁的年轻人,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阿虎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去看阿木的眼睛,也不敢去看身边同伴的目光。他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偷偷跑到保护区外打猎的事,心中充满了悔恨。

老一辈的寨民们,则纷纷点头,眼中满是赞同和感慨。他们经历过苦日子,更懂得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富裕是多么珍贵。

“阿木祭司说得对!”岩叔站了出来,声音洪亮,“我们能有今天,是山灵给的,是阿木祭司用命换来的!谁要是敢因为贪心,毁了这一切,我岩叔第一个不答应!”

“对!不答应!”“我们听阿木祭司的!”“守护山林,就是守护我们自己!”寨民们群情激奋,纷纷高声附和。

阿木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景象,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效果。但他知道,思想的巩固,非一日之功。他必须时刻提醒,时刻引导。

老祭司适时地站了出来,带领众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向山林表达感恩和重申守护誓言的仪式。

老祭司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台前。他年事已高,已经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了。但今天,他觉得,他必须站出来。

他举起双手,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带领着所有人,唱起了那首古老的、世代相传的祭祀歌谣。

“山之灵,水之魂,赐我食,赐我饮……”

“取有度,用有节,心敬畏,行不逾……”

“子子孙孙,永世不忘,守护之约,天地共证……”

古老的吟唱声,在群山间回荡。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与这片土地最深沉的记忆产生了共鸣。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与“石灵”对话,在重申那份古老的契约。

阿木站在人群中,也跟着吟唱。他能感觉到,手中的叶符,传来了一股温暖而平和的波动。仿佛“石灵”听到了他们的誓言,感受到了他们的诚意,对他们的守护,表示了认可。

这一刻,阿木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阿木知道,思想的巩固非一日之功。但他必须时刻提醒,时刻引导,才能让寨子在拥抱新生活的同时,不迷失方向,不忘记那维系着一切的、脆弱的平衡。

丰饶之下,阴影犹存。守护之路,仍在脚下。

集会结束了,人群散去。广场上,又恢复了宁静。但阿木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走到那捧散发着生机的泥土前,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几株嫩绿的小草。它们是那么脆弱,却又那么顽强。

他抬头,望向远方。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降临,繁星点点。黑风涧的方向,一片漆黑,仿佛一只沉默的巨兽,蛰伏在黑暗中。

他知道,外部的贪婪之眼,依旧在暗处窥伺。内部的浮躁之心,也并未完全平息。今天的集会,只是一剂猛药,能暂时压制住病症,但要想根除,还需要长久的调理。

他的守护之路,还远没有结束。前方的挑战,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他需要更智慧,更强大,也更需要寨民们全心的信任和支持。

他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空气中,有泥土的芬芳,有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地脉深处的温热气息。

这,就是他的家,是他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一切。

丰饶的画卷已经展开,但画卷的边缘,阴影如墨,悄然蔓延。阿木知道,他必须在这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为他的族人,走出一条通往未来的、最坚实的路。

守护之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未完待续)

VIP小说推荐阅读: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身为神明实习生,我卷卷卷卷卷重生空间:天价神医不死剑神亲爱的,这不是爱情四合院之槐花不是贾东旭的弥足琛陷,总裁的七天新娘吃心不改时空境管局:和顶流在末世直播血僵魔君毒剑仙帝极品钢铁大亨规则怪谈:我是普通人穿越牧马人,截胡秀芝做老婆闺色生香远古兽世种田:雄性们凶猛又粘人陆沉周若雪结局救命!首辅大人的娇娇是个黑寡妇梦幻西游降临:只有我知道攻略万里晴空超神,开局获得八荒破灭炎军门霸宠:腹黑少帅溺爱狂妻东北民间奇闻怪谈狐君大人每天都在求我别怼他穿进诡异修仙文,这炮灰后娘我不当了九龙归一诀类似小说大唐明月甜溺,京圈大佬低声诱哄古典美人天命诗武聊一个斋改变斗破的穿越者犯罪现场请保持安静惊悚:我用十二星座杀穿诡异世界贺老狗沉浸式,非主流带娃日常回到高三,但成为副本Boss山里人家无限穿越之寿终正寝四合院:阎家老二是个挂比难哄的俞先生一人之下:我自红尘逍遥重生后,将门医妃狂炸了某404小队指挥官傅总别虐了,桑小姐她跳海了!黄泉宝书斗罗:我的武魂是神龙尊者穿越之我在农家发家致富九章算术在2002将穿越进行到底出阳神白月光回归,渣爹带崽一起火葬场
VIP小说搜藏榜:十日终焉异兽迷城港片:东星黑马,开局宣战洪兴港片:人在和联胜,坐馆不换届港片:人在洪兴,开局被b哥暗杀从十二符咒到天罡三十六法拒绝我后,妃英理后悔了末法时代:开局在港岛血祭炼尸!港综:和联胜战神,开局邓伯横死制霸诸天:从港综开始从武侠到海贼,那就轰轰烈烈吧犬夜叉:我悟心,全剧第一嘲讽怪港片:开局带李丰田,做掉巴闭人在海贼克隆强者,五老星麻了九叔:我成了千鹤道长,威震道门影视游戏,带着外挂去冒险开宝箱攻略影视女主重生港片:黑虎崛起港片:卧底行动海贼:百倍词条,金刚腰子什么鬼港片:卧底李光耀的成长史人在霍格沃茨,复制词条成学霸!港综:开局选项,我黑吃黑三亿!盗墓:我长生不死,墓主都是小辈港综,十三妹是我大佬柯南:顶级魅魔,狂拆cp犬夜叉:开局天罡法,截胡戈薇!港综:跟着我乌鸦混,三天吃九顿港片:扎职洪兴,开局推蒋家火影:从挖波风水门坟开始港诡从签到硬气功开始火影:开局真新人之人形宝可梦影综你不早说小姐姐还等着我呢都市影视:首选江莱拒绝柯南加入主线规则怪谈:谁选这小萝莉进怪谈的港综,我有一个CF商城柯南:我创造柯学超能女神港综:江湖后浪,开局踩东星洪兴综武:天机楼主,开局给黄蓉解毒在哈利波特学习魔法港综:抢我红棍,还怪我把事做绝一人:二手夏禾助我修行我一个变态,误入规则怪谈!海贼:从血焰开始燃烧世界港片:人在和联胜,出来混要够恶港片:龙卷风是我契爷?怎么输!港片:洪兴亲儿子?我赵日天不服终极:绝世武尊九叔,复制词条任婷婷哭着求嫁
VIP小说最新小说:作战参谋张振华是也!名义:让你整改,你气疯达康书记期货天才:传奇人生富爸爸的逆袭密码从胡椒到蒸汽机的大唐传奇异界召唤之圣盾娇媚前妻随军,军痞总是急不可耐民国津门暗刃道诡异仙之异仙界都市赌石逆袭记我叫铭兰,是个老师楚门无双凭借外星科技,建立星海王朝开局!绑定女神召唤系统!汴京风云:寒门巨贾骨香散武道通神:从国术到星空神话忘川巡使:噬界妖莲潜龙御世五代烽烟:从草莽到龙庭老李,你想屁吃了!前世太惨,这世本小姐不忍了五行行者掉沟后,顾总被我画成了沙雕末日直播:我的系统能预判灾难汉末烽烟,特种兵王的争霸之路分王爷军粮的侯府夫人尸卒:开局吞噬华雄青囊经外传之青囊劫穿成男主小姨子?女主不嫁让我来刚被女帝悔婚我混沌圣体藏不住了七零,我穿回被破腹取子换命当天柴门仙途错刷总裁十二亿,她成了抵债新娘烽火锻山河开局拿下甘宝宝,段王爷一边去!我的避难所通万界神魔幻影穿越唐朝当财子千金涅盘归来娱乐:离婚天仙,杨蜜带娃找上门重生后成为刘天仙男朋友诸天万界之每个世界都有无敌系统七零返城女知青,回村被全家团宠我的桃源空间红尘诡事汴京小户女大秦总工她只想搞事业菜人深空修炼解决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