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单调的天花板,还有手臂上留置针的冰凉触感……玖克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然后,他看到了五张凑得极近的、写满担忧和复杂情绪的脸——
爱音、立希、灯、乐奈,以及眼睛红肿、紧咬着下唇、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的素世。
“呃……”他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却牵动了输液管。
“JoJo你醒了!”爱音第一个惊喜地叫出声,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哼,命真大。”立希抱着胳膊,语气依旧硬邦邦,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
乐奈眨了眨猫眼,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灯则是紧紧盯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担忧之下似乎还翻涌着某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素世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看过来时,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瞬间蓄满了水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玖克眨了眨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手上的针头。
他抬手,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看来我命还挺硬?掉海里了居然还能活着爬上来?这是……医院?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意外地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集体翘课来探病?这阵仗……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空气如坠冰窖。
“翘课?”爱音脸上的惊喜僵住了,声音都变了调。
素世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刚退下去的泪水又汹涌而上。
立希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眼神锐利如刀。
“JoJo,”爱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能醒过来,真的……真的太好了!多亏一下素世酱!要不是她……”
“素世?”玖克的目光转向床边那个泪眼婆娑、看起来异常憔悴的女孩。
她从海岸边救了我?
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切的惊讶和感激,他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随意调侃:“啊,长崎课代表?真没想到是你救了我啊?谢了谢了!改天请你吃章鱼烧。”
那声“课代表”的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素世心上——那是很久以前,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他们关系还很疏远时的称呼。
更让众人心脏骤停的是他接下来的话:“那个,我没事了,你们别担心。”他试图坐起身,被立希一把按了回去。
“我得赶紧回出租屋了,出来这么久,祥子该担心了。失陪了各位。”他以为祥子还住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等着他回去。
祥子?回出租屋?
myGo所有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们互相交换着惊骇的眼神——祥子早就回丰川集团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等等!玖克!”素世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急切,“你……你昨天……昨天到底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吗?”
“昨天?”玖克被素世的激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皱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说,
“昨天……我记得……爱音说要去见几个初中同学聚会,地方叫powdER,就让我陪她一起去当假男朋友来着?对吧,爱音?”他看向爱音。
爱音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确实是发生过的事情,但那至少是三个月前了。
玖克没注意到爱音的异样,继续回忆,语气带着点懊恼:“然后……听爱音唱歌,挺晚了,我骑摩托送她她家别墅,自己骑车回出租屋……路上……呃……”
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痛,“路上好像……身体突然就不听使唤了?眼前发黑……然后……好像……掉海里了?冰冷……好冷……再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那……那你……”立希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转向旁边一直沉默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高松灯,几乎是吼了出来,
“玖克,那你记得你对她说过什么吗?对灯!!” 她必须确认,必须确认最坏的那个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玖克困惑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灯的身上。
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怯生生的大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玖克,里面充满了恐惧、哀求,还有一丝微弱的、摇摇欲坠的希望。
她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玖克看着灯,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记忆的碎片中努力搜寻。
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带着温和但没有爱意的笑意:
“啊,高松灯啊。” 这个称呼同样疏远而久远。“记得啊,给过她一块陨石,鼓励她,说过‘歌声就是你内心的呐喊’?后来……就没什么交集了?怎么了?”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回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灯的心口彻底炸碎了。
她给过她石头?是。
他说歌声是内心的呐喊?
他说……没什么交集了?
那些真正对她而言重若千钧、塑造了她整个灵魂的点点滴滴……在他混乱的记忆里,竟然只浓缩成了一块随手给的石头和一句泛泛的鼓励,然后……就“没什么交集了”?
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数把无形的利刃同时刺穿、搅碎,痛得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她死死地咬住下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猛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闭着眼睛,仿佛只要不睁开,那些汹涌而出的泪水就不会背叛她的脆弱。
然而,那滚烫的、绝望的泪水,还是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紧闭的眼睑,顺着苍白的小脸疯狂滑落。
她哭不出声,也不想在这个已经忘记了她所有重要性的“陌生人”面前失态,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企鹅般的无声啜泣。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那位头发花白、气质沉稳的主治医师走了进来。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病床上依旧一脸困惑的玖克,扫过满脸惊骇和悲痛的myGo成员,最后停留在那个低着头、肩膀剧烈颤抖、无声泪流成河的娇小身影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他用平缓而清晰的语调,揭开了这残酷一幕的真相:
“严重的失温症,尤其是伴随长时间缺氧和脑部供血不足的情况,可能对负责记忆编码和检索的海马体等区域造成暂时性或……永久性的损伤。”
“逆行性遗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碎片化的记忆缺失和时序混乱。”
“他记得一些人和事,但时间线错乱,细节模糊,甚至可能遗失了对他来说并非‘核心’的、但对他人而言至关重要的片段联结。
快的话一个星期就能恢复,慢的话…”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泪流不止的灯。
“而且,这只是目前观察到的。”老医生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失温造成的神经损伤复杂且个体差异大。搞不好,还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后遗症慢慢显现出来。”
“呜……”
主治医师的话,如同最后宣判的丧钟。
玖克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忆了,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询问道:
“我有其他女朋友?”
“没。”长崎素世几乎是咬着牙齿答出。
“那没事了,我有祥子就够了。”
灯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冰冷的绝望。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对她而言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玖克,然后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一只被射穿了翅膀的鸟儿,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出了病房。
“灯!”爱音尽管也哭成泪人,但也惊呼一声,立刻追了出去。
立希也狠狠瞪了一眼病床上还在状况外的玖克,低骂了一句,跟着冲了出去。
乐奈担忧地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玖克,最终还是追着灯的方向跑了。
病房里,只剩下呆坐在床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玖克,以及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的素世。
素世看着玖克那张写满无辜和困惑的脸,又想起灯那绝望逃离的背影,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捂住脸,压抑的哭声终于从指缝中泄出。
主治医师看着这混乱而悲伤的局面,摇了摇头,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和素世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玖克挠了挠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和哭泣的素世,猜测出什么,但他现在的记忆中对这些女孩没有任何交集,也无心理解什么,只想赶快回家。
“长崎课代表,你也追上去吧,别辜负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