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秋风裹着槐树叶在校园里打转,灰砖教学楼的墙根下积了薄薄一层碎叶,踩上去沙沙响。刚满15周岁的秦宇轩把崭新的笔记本往胳膊底下一夹,脚步轻快地往教室走——作为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他的课桌抽屉里总藏着妈妈腌的酱黄瓜,玻璃瓶口的橡皮塞子偶尔会渗出咸香,引得前桌的女生课间偷偷戳他后背要一瓣。
宿舍在宿舍楼三层最东头,302的木门上用红漆写着七个名字,秦宇轩的名字排在最后一个。他推门时,正撞见张海峰蹲在床脚擦回力鞋,鞋刷蘸着肥皂水在白鞋帮上蹭出泡沫,溅了裤脚也不在意。“宇轩,今天食堂有红烧肉!”张海峰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不停,“昨天王建军慢了两步,就只捞着点肉汤泡饭,郁闷了一晚上。”
靠窗边的书桌旁,王建军正戴着用线缠了镜腿的旧眼镜改作业,听见这话便回过头笑:“还不是你非拉着我修收音机?不然我能抢不着肉?”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不过我今早跟打饭的李师傅递了根烟,咱们宿舍七个人,保证每人都能分到两块带肥的。”
秦宇轩笑着应下,把书包往自己的上铺扔——他的铺位挨着阿布,床单是新换的蓝格子布,枕头边摆着本卷了边的《唐诗选》。阿布是来自新疆的同学,高鼻梁深眼眶,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口音,口袋里总揣着妈妈寄来的葡萄干,每次分的时候都会多给秦宇轩一把:“宇轩,你上周说的那个打工的饭馆,最近忙不忙?”阿布整理着课本,指尖划过书页上的笔记,“要是缺人手,周末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我力气大,能帮着搬东西。”
“不用不用,”秦宇轩赶紧摆手,坐到床沿上摸出颗水果糖递给阿布,“店里最近招了两个新人,有个叫林晓梅的姑娘学得特别快,现在记账、招呼客人都利索,老板还夸她呢。”他没敢说“老板”就是自己——1978年的政策还没完全放开,私下开饭馆终究是件犯忌讳的事,所以每次跟同学提起来,他都只说自己是帮亲戚看店的打工仔,每月能赚点零花钱补贴生活费。
正说着,李想抱着篮球冲了进来,球衣后背的汗渍洇成了深色,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走啊!下午没课,去打球!”他把篮球往地上一拍,震得桌角的墨水瓶晃了晃,“赵伟已经去球场占位置了,就等咱们几个了!”
赵伟是宿舍里最沉稳的人,平时话不多,却总在暗地里帮衬大家。上次秦宇轩的自行车爆胎,就是赵伟蹲在车棚里帮他补了半个钟头,手上沾满黑油也没抱怨一句;有次秦宇轩发烧,也是赵伟半夜起来给他倒热水,还从家里带了退烧药。此刻听见李想的喊声,赵伟从书堆里抬起头,只淡淡说了句“我把这页题看完就来”,又低下头继续做题。
中午下课铃刚响,302宿舍的七个人就勾着肩膀往食堂跑。食堂的大烟囱冒着白烟,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王建军熟门熟路地往打饭窗口走,跟穿白大褂的李师傅递了个眼色。“李师傅,这是我宿舍的兄弟。”王建军笑着说。李师傅点点头,手里的勺子在红烧肉盆里翻了翻,给每个人的餐盘里都盛了两块肥瘦相间的肉,还额外添了半勺肉汤——秦宇轩看着餐盘里的肉,想起几年前全家顿顿喝稀粥的日子,心里暖烘烘的。
如今家里经济条件好了,妈妈每个月给的生活费足够他吃得舒心,他还特意买了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穿在身上又挺括又精神。宿舍里的兄弟总说他长高了,原先刚到王建军肩膀,现在已经快齐平了,每次听见这话,15岁的秦宇轩都会偷偷挺直腰板。
下午的篮球赛打得热火朝天,秦宇轩虽然个子不算最高,却跑得格外快,几次带球突破都引得场边同学喝彩。赵伟在篮下稳得像座山,篮板抢得又准又稳;李想则像匹小豹子,在球场上穿梭自如。夕阳西下时,几个人浑身是汗地往宿舍走,路过校门口的小卖部,凑钱买了支冰棒,你咬一口我咬一口,凉丝丝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浑身的疲惫都散了。
周末的时候,秦宇轩会提前跟宿舍兄弟说“去饭馆打工”,然后骑着自行车往巷子里的饭馆赶。店面不大,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请学校书法老师写的菜单,字迹遒劲有力。林晓梅看见他来,赶紧拿着账本迎上来:“秦哥,这是这周的账,您看看对不对。”账本记得工工整整,收入支出一目了然,秦宇轩翻了几页,满意地点点头:“晓梅,你学得真快,现在店里的事,你差不多都能独当一面了。”
林晓梅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秦哥教得好,我还得跟您多学呢。”旁边帮忙切菜的张强也笑着附和,他是新招的男服务员,力气大,后厨的重活累活都抢着干,秦宇轩也放心把采买的事交给他们。
有次周日下午,秦宇轩正帮着收拾桌子,突然看见阿布和张海峰提着水果走了进来。“宇轩,我们来给你捧场!”张海峰把水果往柜台上一放,四处打量着,“没想到你打工的地方这么干净,听说这儿的炒青菜特别好吃,今天可得让我们尝尝。”
秦宇轩心里一紧,赶紧迎上去:“你们怎么来了?快坐快坐!”他一边招呼两人,一边悄悄跟林晓梅使了个眼色,林晓梅立刻会意,笑着说:“两位同学想吃点什么?我们这儿的红烧肉和炒青菜都是招牌,老板特意交代过,秦哥的朋友来,得多加菜。”
饭桌上,阿布和张海峰聊着学校的趣事,说王建军的收音机终于修好了,李想昨天打球摔了一跤还嘴硬说没事,赵伟最近在看一本《机械原理》,看得入了迷。秦宇轩听着,偶尔插两句话,心里却松了口气——还好没露馅。
晚上回到宿舍,秦宇轩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阿布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张海峰跟王建军小声讨论题目 的声音,心里格外踏实。1978年的下半年,日子就像食堂里慢慢熬煮的小米粥,温热又实在。上课、写作业、跟兄弟打球、去饭馆“打工”,这些平凡的日常串起了他的大学生活,也让他觉得,未来就像窗外的月光,亮堂堂的,满是希望。他摸了摸枕头下的《唐诗选》,想起白天林晓梅说“店里这个月利润又涨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