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城内外各方势力于无声处紧张博弈、僵持不下之际,一场谁也未预料到的风暴,却从帝国最为脆弱、饱受创伤的南方率先爆发了。
百年不遇的水患摧毁了家园,吞噬了良田,而朝廷迟缓且充满贪腐的赈济,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安抚数以百万计流离失所、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瘟疫开始如同幽灵般在拥挤的灾民营地中穿梭,带走一条条卑微的生命。绝望,如同滋生的霉菌,在潮湿与恶臭中迅速蔓延。
起初只是零星的抢粮事件,地方官府尚能弹压。但很快,当一支运送赈灾粮草的船队被揭发,其中大半竟是被沙石填充、只有表层覆盖米粮的“阴兵”船时,积压的怒火与绝望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一名叫陈三水的年轻渔民,家中老小皆殁于洪水,仅存的妹妹又因吃了发霉的救济粮而奄奄一息。他在愤怒中砸开了官仓,发现里面堆满了即将腐烂的、本该早已发放的粮食。这一举动,如同投入干柴堆的火星。
“官仓有粮不救!朝廷不管我们死活!反了!反了!”陈三水站在粮堆上,声嘶力竭的呼喊,点燃了周围所有灾民眼中最后的疯狂。
混乱如同瘟疫般扩散。饥饿的灾民们拿起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锄头、木棍、甚至是石头,冲向了官衙、粮仓、以及任何他们认为藏着食物的地方。地方驻军试图镇压,但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拼命勇气的灾民,以及内部对朝廷同样充满怨气的底层士兵,镇压显得苍白无力。
骚乱迅速从几个点,蔓延成片,最终,在几个颇有胆识的落魄书生和底层军官的暗中组织下,一支打着“替天行道,诛除昏君奸佞,开仓放粮活命”旗号的起义军,竟在短短数日间初具规模!
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如同丧钟般一道紧似一道地传回京城。不再是含糊的“民乱”,而是明确出现了有组织的反叛武装,并且正在迅速吸纳流民,攻占州县!
金銮殿上,龙颜震怒已不足以形容林珩的状态。他脸色煞白,握着军报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张,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以最猛烈、最不堪的方式爆发了!而且是在他正全力应对京城内长公主这个心腹大患的当口!
“废物!都是废物!”林珩将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丹陛之下,声音尖利而扭曲,“南境总督是干什么吃的!那些守军都是纸糊的吗?竟然让一群泥腿子成了气候!”
底下的大臣们跪倒一片,噤若寒蝉。谁都知道,这场叛乱的根本原因在于天灾与人祸叠加,在于朝廷赈济不力、吏治腐败。但此刻,无人敢触怒几乎失去理智的皇帝。
“调兵!立刻给朕调兵镇压!”林珩咆哮着,“就近的卫所!南大营!给朕扑灭这群逆贼!朕要看到主犯的人头!悬首示众!以儆效尤!”
一道道措辞严厉、要求火速平叛的圣旨从宫中发出。原本就因南北对峙而紧张的军事机器,被迫分出一大部分精力转向南方。各地的军队开始调动,刀锋指向了那些刚刚拿起武器的同胞。
然而,叛乱的火种一旦点燃,便难以轻易扑灭。起义军虽然装备简陋,缺乏训练,但他们拥有数量庞大的、被逼到绝境的流民作为基础,更拥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出的、近乎疯狂的战斗力。
他们熟悉当地地形,采取灵活的游击战术,避实击虚,专门攻打防守薄弱的县城和粮仓,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而官军则因为仓促应战、指挥混乱、甚至部分将领存有保存实力的私心,进展缓慢,甚至屡有失利。
更让林珩心惊胆战的是,南方叛乱的消息根本无法完全封锁,早已随着商旅、难民悄悄传遍了全国。
那些原本就对朝廷不满、或处于观望状态的地方势力,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一些偏远州县出现了效仿者,虽然规模不大,却极大地分散了朝廷的注意力。北方的边军虽然尚未有异动,但那种沉默的注视,反而更让人不安。
国家,这个看似庞大的巨人,终于从它最柔软的腹部开始溃烂、流血。烽烟在南方的天际燃起,映照得京城上空的阴云更加沉重。
皇宫,长乐宫内。
林昭站在窗前,虽然消息被严格封锁,但宫中陡然加剧的紧张气氛、侍卫们脸上难以掩饰的焦虑,以及偶尔随风飘来的、关于“南边打仗了”的只言片语,都让她敏锐地察觉到,外界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剧变。
她轻轻抚摸着窗棂上的雕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那好弟弟,终究是忘了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他以为掌控了京城,掌控了军队,就能高枕无忧,却忽略了这天下亿万生民,才是真正的根基。
如今,根基动摇了。这把从南方烧起来的火,会蔓延到何种地步?又会将这场帝位之争,引向何方?
她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宫墙,望向了南方那片燃烧的土地,也望向了宫外那个正在为她奋力挣扎的身影。
阿烬,这乱局,或许正是我们的机会。只是,这机会需要用多少鲜血和生命来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