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夜,林昭都睡得极不安稳。
一些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梦境纠缠着她。梦里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一些混乱的感觉和声音——震耳欲聋的、类似雷霆的巨响(绝非她所知任何兵器之声);冰冷坚硬、飞速移动的狭小空间;刺眼的红光闪烁;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绝望哭腔的女声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最后,总是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冲击和灼烧般的剧痛猛然惊醒!
每一次,她都会在深夜骤然坐起,冷汗浸透寝衣,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急促,仿佛真的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那种心悸和恐慌感,久久无法平息。
“殿下?又做噩梦了?”身旁的萧烬总是第一时间被惊醒,忍着身上的伤,艰难地侧过身,担忧地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试图给她一些安慰和温暖。
“嗯……”林昭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不愿多言。那些梦境太过荒诞离奇,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更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是下意识地反握住萧烬的手,从那份真实的温度和触感中汲取一丝安定。
“别怕,殿下,只是梦而已,我在这儿呢。”萧烬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却异常温柔坚定。她笨拙地伸出手臂,轻轻环住林昭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在这份无声的陪伴和抚慰下,林昭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重新躺下,却往往再无睡意,只是睁着眼直到天明。她总觉得,那些梦境似乎预示着什么,或者说……在提醒着她什么。
而府外那个神秘的斗笠男人,在消失了几天后,又开始如同幽灵般不定时地出现。他不再固定在一个地方,有时在西南角,有时又转到后巷,行踪更加飘忽不定,但每次出现,似乎都离公主府更近了一些,挑衅意味十足。
公主府的侍卫们被搞得精神紧绷,如临大敌,布下了更多明哨暗卡,却始终无法抓住这个滑不溜秋的家伙。他的身法太过诡异,总能于不可能的角度避开追踪。
直到这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
那斗笠男人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公主府正门斜对面的一家茶摊上,优哉游哉地喝着粗茶,目光却毫不掩饰地望向公主府大门。
如此嚣张的行径,立刻被侍卫发现。
“头儿!那家伙又来了!就在对面茶摊!”侍卫急忙禀报。
侍卫头领一听,火冒三丈,这几日被这人耍得团团转,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他立刻点齐一队精锐好手,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厮拿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这次,那斗笠男人见到他们冲来,非但没有跑,反而慢悠悠地放下茶碗,甚至还对着他们咧嘴笑了一下(虽然隔着斗笠看不太清,但那姿态分明就是在挑衅!)。
然后,就在侍卫们即将扑到眼前的瞬间,他忽然“哎呦”大叫一声,像是被自己的斗笠带子绊了一下,脚下一个极其夸张的踉跄,“噗通”一声,以一种极其滑稽可笑的姿势,主动摔倒在地!
摔倒在地还不算,他甚至还就势滚了两圈,正好滚到了冲在最前面的侍卫头领脚下,然后四肢摊开,做出一个“我投降了别打我”的姿势,嘴里还嚷嚷着:“哎呀呀!军爷饶命!小的脚滑!小的自己摔倒了!不劳您动手!抓我回去吧!”
所有冲过来的侍卫都愣住了,举着兵器僵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是什么情况?主动投案?还投得如此……丢人现眼?
侍卫头领也是嘴角抽搐,看着脚下这个毫无形象摊着、浑身散发着“快来抓我”气息的家伙,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憋了半天,才没好气地吼道:“捆起来!带走!”
几名侍卫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人捆了个结结实实。那人也毫不反抗,甚至还配合地伸出手脚,嘴里啧啧称赞:“军爷好手法!捆得结实!”
就这样,这个困扰了公主府多日、身手诡异莫测的神秘男人,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极其滑稽的方式,被“擒获”了,并且被一路押送到了林昭面前。
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昭端坐于主位,看着被押解进来的男子。
他身上的绳索已被除去(但仍有侍卫严密看管),头上的斗笠也被摘掉,露出了真容。
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算不上极其俊美,却别有一番洒脱不羁的气质。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眉眼疏朗,鼻梁高挺,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弧度。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布袍,却丝毫掩不住那股子飘逸出尘、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即便身为阶下囚,也丝毫没有局促不安,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书房内的布置,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主位的林昭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极快的、难以捉摸的亮光。
林昭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你是何人?屡次窥探公主府,意欲何为?”林昭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男子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拱了拱手,姿态随意,却并不令人觉得失礼:“在下沐风,一介山野闲人。久闻长公主殿下风采,特来京城,只想远远一睹天颜,绝无恶意。若有惊扰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沐风?山野闲人?
林昭自然不信这番鬼话。能屡次避开公主府侍卫的追踪,岂是寻常山野闲人能做到的?
“一派胡言!”林昭冷声道,“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招来。否则,休怪本宫大刑伺候!”
沐风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玩味:“殿下息怒。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至于为何能避开府上侍卫……嗯,或许是他们近日伙食太好,疏于操练了?”
旁边的侍卫头领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林昭眸光更冷,正要发作,却见那沐风忽然收敛了玩笑之色,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直直地看向她,语气也低沉了几分:
“其实,在下此次冒昧前来,除了想瞻仰殿下风采之外,确实还有一事……或者说,是为了一个人。”
“谁?”
沐风的目光微微偏移,似乎透过墙壁,望向了内院的方向,缓缓吐出两个字:
“萧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