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竞赛结束了,下来就是实践竞赛了。荀礼们在丹房前拦住王刑,每个人的眼眸里跳动着希冀的火星:“师父,赛前可有金石之言相赠?”
王刑粗眉一挑,胡须簌簌抖落几粒药渣:“怎的?嫌老汉平日说话如放屁?”
“弟子不敢!”五人慌忙长揖及地,荀礼的玉簪险些滑落,“只求再闻考场论道之音。”
老人望着这群锦衣玉带的少年郎,相处已经五个多月,今天才觉得五人出奇的一致,心神里都是尊敬,这个以前只有荀礼有。他喉头滚了滚,暗道:“临儿梦里嚼舌根的话,倒让他们当了真。不过他们现在都是玄师了,匡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炼出玄丹了。玄师炼玄丹,多么正常的事情,现在却变得如此不正常。”
思绪飘回这两个月的特训。那些被学子们戏称为“数蚂蚁“的辨药练习——不是辨认药草名目,而是感知每株草药的效力值与杂质值,精确到毫厘之间的数值判断。本该再练两月可能掌握的功课,眼下却要提前见真章。王刑整了整粗布衣领,声音沉若古钟:“丹道的众妙之门在丹外,真正的金丹也不在丹炉之中。写个字还知道意在笔先呢,炼丹不是同理吗?”
声如闷雷碾过紫府,五人霎时僵立成雪地里的竹。他们相信,这就是神语,结合众妙之门,有无之间:金丹不在丹炉中,在哪儿?在心中,在识海,师父的意思,是把丹要炼到心中去,那意思是啥,是说识海要有虚丹,那是现实的映照……,这也是众妙之门,是师父的破凡大法……
短短一句话,让众人放飞自我,无限遐想,五人耳边仿佛有种声音,把神念的感知放大了无数倍,直到比赛开始,五人都没有摆脱这种思考中的状态。尤其是荀礼,瞳孔里竟然倒映出识海中翻腾的虚丹幻象,那些被玄境感知力捕捉的数据洪流,此刻正在紫府内重组数据模块。
“他们这是在顿悟中炼丹?!”
只见刘聪掌心的“离火”忽青忽紫,竟暗合《大帝内经》刚柔相济之理。昨日还被他视若珍宝的《三转金丹要诀》,此刻正被垫在鼎足下防滑;李铭的丹炉里翻滚着三色药液,手法粗粝如老农炖汤,可那蒸腾的氤氲中分明凝着“有无相生”的道韵;最年轻的赵萱,她将整株未处理的七叶灵芝投入炉中,评审席惊呼“暴殄天物”,却见灵芝在烈焰中舒展如活物——这丫头竟把“文武火候”悟成了生灵呼吸的节奏!
荀礼的鼎炉突然爆出龙吟。他睁开眼的刹那,评审官们的玉简齐声脆响——炉中跃出的并非丹药,而是一轮虚悬的金色光晕。田朗的茶盏再次粉碎,他看懂了:那光晕里沉浮的,分明是荀礼自己的紫府虚影!
“以身为鼎,神炼之法……”白发评审颤抖着起身,“这是失传千年之法,越级炼丹的手段啊!”
当夕阳给青铜鼎镀上金边时,五尊丹炉仍在吞吐霞光。王刑望着弟子们周身流转的先天之气,突然嘿嘿一笑:“其实我没有变,变得是你们的态度。鸡毛成了令箭,意义就深了。”
理论竞赛的结果尚未可知,但炼丹实践环节,王刑的五个弟子都交出了令人惊艳的答卷——尤其是荀礼,竟以玄师之身炼出了能够被紫府直接吸收的四品金丹,引得评审席震动。
回到家,王刑大笑着抱起孙儿,粗糙的指腹蹭过孩子软嫩的脸颊:“孙儿啊,往后你睡觉说梦话,爷爷可得拿玉简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你那些呓语,可比丹经还金贵哩!”
最终成绩公布时,整个乾阳太学院为之沸腾。王刑的五个弟子全部跻身全国前百,荀礼更是一举夺魁。这位曾被世家子弟嘲笑的“土灶丹师”,如今以一己之力将学院丹药系的全国排名推升两位,跃居第八。
御射系时隔十年重夺桂冠。
消息传到内阁阁首孙宇耳中时,他正批阅奏章的手微微一顿。朱砂笔在“乾阳太学院贺表”上洇开一抹暗红,三分欣喜里竟掺了七分落寞。兴奋自然有——作为前任御射系主任,这份荣耀少不了被归功于他的治学遗泽;可心底又泛起苦涩:自己执掌十年未尝一胜,甫一离任,贵冠便如熟透的果子般坠落枝头。那些善于钻营的属官,怕是要把功劳全数堆在他头上,却无人知晓,御射系衰颓的根源,恰恰藏在那只高祖皇帝钦赐的三头凤鸟身上。
这只被供奉在御射系神龛的奇禽,乃开国高祖刘启在建校三千年大典时所赠。当年圣驾亲临,随手向天空一招,出现一只三首的怪鸟道:“此乃古凤,每千年生一首,善驭千禽号令百兽。”院长当即将其划归御射系驯养。
如今第四颗头颅已隐现雏形,本该是镇系之宝,却成了孙宇的梦魇——这扁毛畜生不仅通晓人心,更是个口无遮拦的话痨。它专挑人心底最隐秘的念头播报,譬如某教习暗恋药圃女弟子,某学子偷藏春宫图册……偏生对正事只字不提。
孙宇至今记得,自己某次训斥弟子时,这孽畜突然扑棱着翅膀大叫:“老孙头嫉妒张院士的胡子比他的密!”全场哄笑中,他从此再不敢踏入御射系正堂。
这些年来,它的第四个头要长出了,脾气却越来越暴躁,经常会突然啼鸣,声如碎瓷刮铁。那些平日驯服的战马顿时狂躁难控,甚至反噬骑手。十年间,御射系从稳居魁首跌至中游,其中酸楚,唯有亲历者知晓。
孙宇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金印,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窗外属官们刻意拔高的谈笑声穿透窗纸:“定是孙阁首离任前埋下的后手!”这奉承话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那些烈马今日能乖乖配合,哪是什么“后手”?不过是新上任的系主任孙年,自己的堂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那只瘟神般的三头凤鸟安分下来。可那只连地仙都奈何不得的孽畜,正值千年生首的暴躁期,怎会突然转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