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静心苑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侯府总管事沈安,一位在侯府侍奉了三代主子、素来持重寡言的老仆。他身后跟着几名捧着厚厚账册和对牌钥匙的管事嬷嬷。
沈安恭敬地向陆明璃行礼,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谦卑:“少夫人,侯爷有令,自今日起,府中中馈事宜,暂由您掌管。这是历年账册、各处对牌及库房钥匙,请少夫人过目。”
陆明璃怔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中馈之权?交给她这个新寡的世子夫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安,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戏谑或试探,但只看到了绝对的认真与服从。
“沈管家……这,于礼不合吧?母亲她……”陆明璃声音干涩。
沈安垂首,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回少夫人,侯爷亲自下的命令。夫人……身体不适,需长期静养,不便再操劳府中事务。侯爷说,您是世子正妻,品性端方,由您暂理中馈,名正言顺。”
身体不适?长期静养?陆明璃瞬间明白了。王氏,是真的倒台了。而沈玦,竟然将这掌管侯府内宅的权柄,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看着那沉甸甸的账册和象征着权力的对牌,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一种不真实感。这究竟是庇护,是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既如此……我便暂时代为打理。”陆明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有劳沈管家和诸位嬷嬷多多帮衬。”
“不敢,谨遵少夫人吩咐。”沈安与管事嬷嬷们齐声应道,态度恭谨。
当沈安等人退下,静心苑内只剩下陆明璃和秋云对着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对牌时,秋云才敢小声惊呼:“小姐!这……这是真的吗?您以后就是侯府当家主母了?”
陆明璃抚摸着冰凉的账册封面,苦笑一声:“当家主母?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罢了。”她很清楚,这权力的背后,是沈玦那双无形的手。他能给她,也能随时收回。
是夜,月华如水。
正如沈玦白日说来找她了。
沈玦依旧如同暗夜中的王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房中。他似乎刚从前院忙碌中抽身,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墨香和夜露的微凉。
这一次,陆明璃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近。她甚至没有起身,依旧坐在梳妆台前,手中还捏着一枚代表某处田庄的对牌。
沈玦走到她身后,铜镜中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对牌上,又移到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账册可还看得明白?”他开口,声音比往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难以辨明的意味。
陆明璃垂下眼睫:“略懂一二,还需时日熟悉。”
“嗯。”沈玦应了一声,伸手,却不是碰她,而是从妆台上拿起另一本账册,随手翻看了几页,“侯府这些年,外表光鲜,内里却被王氏和她那些蠹虫啃噬了不少。田庄减产,铺面亏空,库房虚报……烂账一堆。”
他将账册放回原处,目光重新落回镜中的她:“知道为什么把这些交给你吗?”
陆明璃沉默片刻,低声道:“不知。”
沈玦俯身,双手撑在梳妆台两侧,将她圈在自己与台面之间,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留下印记,但无形的压迫感依旧存在。
“因为怜悯和躲避,换不来真正的安宁。”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剖开她一直试图掩盖的真相,“你以为恪守妇道,躲在静心苑里诵经礼佛,就能平安度日?王氏的手段,你见识过了。没有权力,没有自保的能力,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甚至……将你撕碎。”
他的话,残酷而真实,让陆明璃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我把中馈给你,不是让你享受主母的尊荣,”沈玦继续道,语气近乎冷酷,“是让你看清楚,这世道的规则。让你学会如何用人,如何理事,如何掌控资源,如何……让自己变得强大。”
他微微偏头,凝视着她镜中那双带着惊悸与思索的眼眸:“只有你自己手握力量,才能真正挺直腰杆,才能让那些试图欺辱你的人,在动手之前,先掂量掂量后果。依附于我,是你的选择,但若你自身依旧是那株需要时刻庇护的菟丝花,这份依附,又能持续多久?”
陆明璃的心,被这番话狠狠撞击着。她一直以为沈玦要的只是她的屈服和依附,却没想到,他竟会用这种方式,逼着她去看,去学,去思考如何“强大”。
“你……”她声音微颤,“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玦直起身,拉开些许距离,仿佛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从未发生。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不做什么。做好我的嫂嫂,管好这个家。让外面的人看看,永昌侯府你比王氏管理的好。”
他走到窗边,最后留下一句话:“记住,我能给你的,只是一个机会。能不能抓住,能不能真正变得无人敢欺,靠你自己。”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窗外。
陆明璃独自坐在镜前,久久未动。她看着镜中自己迷茫却又隐隐燃起一丝火光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沉甸甸的对牌。
沈玦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扇紧闭的门。一种名为“不甘”和“渴望”的情绪,正悄然滋生。
是的,只有自己强大,才不会被欺负。
无论是王氏,还是……其他任何人。
她缓缓握紧了那枚对牌,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也带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模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