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落地的实感并未带来安心。三人如同闯入巨兽腹腔的寄生虫,瞬间被无边的寂静与陈腐气息吞没。
遗忘图书馆。其名贴切得令人心悸。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尽头的、由无数台废弃服务器机柜堆叠而成的“书山”。金属外壳布满锈蚀,指示灯彻底熄灭,如同无数具钢铁棺椁。粗大的线缆和光导管扭曲断裂,垂落缠绕,形成挂满灰尘的黑色蛛网。空气凝滞沉重,混杂着浓烈的臭氧、绝缘材料老化的酸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类似旧报纸大规模腐烂的沉闷气息——那是“信息”衰变死亡的味道。
零星屏幕亮着,只反复滚动血红色的“ERRoR”或扭曲的雪花噪点,如同垂死之瞳最后的反光。细微的“噼啪”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是内部元件最后的崩解。偶尔,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从“书山”深处传来,是庞大结构在自身重压下缓慢变形的声音。
这里没有风,没有自然光,只有极高穹顶渗透下的惨淡微光,勉强勾勒出坟墓轮廓。寂静是主旋律,却非安宁,而是一种绷紧的、充满压抑的死寂。
“妈的……这鬼地方比回音废墟还瘆人。”雷公压低声音咒骂,连他的大嗓门也不自觉被压制。他那条雷法义臂上的能量读数微弱跳动,显示此地的灵磁环境混乱且惰性。
墨影眼神锐利,迅速扫视可见区域,评估通道、掩体和威胁。“跟紧,别碰任何东西。”她低声警告,率先踏上一条由古老清洁机器人留下的、相对干净的路径。脚下积尘极厚,每一步都扬起带有微弱静电的尘雾。
凌渊的紫瞳缓缓扫过这片数据坟场,感受最为奇特痛苦。与回音废墟主动的攻击性混乱不同,这里弥漫着极致的“虚无”与“终结”。曾经磅礴的数据流早已干涸,只剩无法解读的残渣。他的心源流感知如同陷入泥潭,只有无边无际的空白噪音,间或夹杂着数据湮灭前尖锐的“临终哀嚎”。这比直接攻击更令人不适,是灵魂深处的荒芜。
深入百米,第一波“居民”出现。
那是一种半透明、水母般漂浮的微小生物,巴掌大小,身体由闪烁的破碎数据残片和暗淡灵光构成,拖着几条光屑触须。它们成群在废弃机柜间游荡,发出磁盘读取失败的轻微“滋滋”声。
“数据蜉蝣,”墨影低声道,示意放缓脚步,“以残留弱信息场为食,通常无害,但受惊会成群爆发强光和精神噪音。”
三人小心避开这群脆弱生物,如同穿越雷区。然而,图书馆的危险远不止于此。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打破死寂!雷公脸色一僵,他后退时踩碎了半埋尘土下的东西——一个早已化石化的、结构诡异的细小生物骨骼。
这微响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
瞬间,周围几个漆黑服务器屏幕猛地亮起刺眼红光!尖锐急促的警报声毫无征兆炸响,在封闭空间内反复回荡叠加,刺耳至极!
“操!”雷公怒骂,立刻进入战斗姿态,义臂能量汇聚。
“别动!是旧时代安全协议回声!不是针对我们!”凌渊急喝阻止。紫瞳紧盯屏幕,上面滚动着无法识别的古老警告文字和重复骷髅头标志。“遗留感应系统被触发!它没有攻击模块,只会——”
话音未落,刺耳警报仿佛唤醒了更深层的东西。
周围厚厚的灰尘开始无风自动,如同拥有生命般汇聚隆起!紧接着,一只只完全由灰烬、锈蚀金属碎屑和破碎芯片构成的“手臂”猛地从尘堆中探出,然后是模糊无五官的头部和躯干!
“尘骸”守卫挣扎“站”起,身形扭曲不定,碎屑簌簌落下。它们没有眼睛,但空洞头部齐齐“转向”三人方向,散发出冰冷纯粹的驱逐意念。移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速度不快,但数量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围拢,彻底堵死退路!
“妈的!这又是什么鬼东西?!”雷公吼道,雷光在义臂掌心劈啪作响。
“图书馆自身的清理防御机制……年久失修变异了!”凌渊快速分析,心源流感知从尘骸身上捕捉到残缺的“清除异物”、“维护静默”原始指令,“它们视我们为需清除的‘垃圾’!”
“不能硬闯!动静太大会引来更麻烦的!”墨影厉声道,粒子短刃出鞘,幽蓝光芒照亮冷静侧脸,“找别的路!快!”
前路被堵死,后退无门。警报持续,更多尘骸正从沉睡灰尘中被唤醒。数据坟墓展露冰冷死寂下的第一抹獠牙。
“走这边!”墨影锁定左侧两排巨大机柜间的狭窄缝隙,那里暂未被尘骸完全封堵,通向更深走廊。
三人立刻冲去。雷公一马当先,庞大身躯挤开挡路迟缓尘骸,碎裂金属芯片四溅。尘骸受攻,动作加快,挥舞锈片灰尘构成的尖锐“手臂”抓挠,带起污浊之风。
凌渊紧随其后,紫瞳扫视寻找弱点或控制核心。但他很快发现这些东西无严格核心,是由整个图书馆环境怨念(维持静默的执念)和物质(灰尘残骸)结合的低级克系生物,破坏形体只能暂阻,很快又有新的从灰尘凝聚!
“杀不完!必须脱离感应范围!”凌渊喊,侧身躲开抓向面门的灰爪,指尖凝起一丝心源流精神力尝试干扰其内部微弱指令流。
嗤!尘骸动作猛滞,构成手臂的灰尘瞬间溃散,但立刻恢复。干扰有效却微弱巨耗!
“快!”墨影已率先冲入缝隙,反手掷出几枚声波诱饵。诱饵落地高频噪音,吸引部分尘骸注意力,争取时间。
雷公怒吼,义臂荡开最后挡路尘骸,挤进缝隙。凌渊闪身而入。
缝隙极窄,仅容侧身,弥漫更浓霉味金属冷气。身后尘骸被入口所阻,徒劳堆积抓挠,沙沙声烦心。
暂获安全。
三人背靠冰冷粗糙机柜内壁喘息。警报声在此沉闷许多,仍背景音般持续。
“差点被垃圾埋了……”雷公喘粗气,电子眼盯缝隙入口晃动阴影。
“这里一切不能常理度之。”凌渊平息翻涌精神力,刚才短暂干扰令他未复脑袋又隐痛,“灰尘、声音、甚至错误念头,都可能触发危险。”
墨影未参与,指尖轻触机柜内壁相对干净金属面。上面刻模糊标记箭头,似很久前有人留路标。
“这边。”她辨方向,指缝隙深处,“标记指‘历史区’。和老人信息一致。”
希望重燃。他们沿狭窄阴暗缝隙艰难前行,时刻警惕任何角落新威胁。警报声渐甩身后,但新危险接踵而至。
穿过一片由烧毁服务器堆成的“峡谷”时,脚下金属地突然极不稳定,大片网格状地板无声下翻脱落!前墨影反应极快,猛向前跃出,单手挂对岸边缘。
跟后的凌渊一脚踏空!身体瞬间下坠!下方是深不见底、闪烁危险电弧的黑暗维修通道!
“凌渊!”雷公咆哮,巨大金属手臂猛探出,千钧一发抓住凌渊手腕!强大握力几乎捏碎骨头,硬生止住坠势。
凌渊悬空,心脏狂跳,下看黑暗中爆起团蓝白电火花,隐约见无数尖锐旋转废弃风扇叶片断裂金属支架。掉下必死。
更可怕,他感冰冷贪婪吸力从下方传来,似有什么张开口器等待坠落美食。同时,细微仿佛无数人耳边窃语声顺通道爬上来,试图钻入脑海!
“拉我上去!”凌渊急声,全力收敛心神抵抗下方精神侵蚀。
雷公怒吼,手臂动力全开,肌肉液压系统呻吟,硬生将凌渊从死亡边缘拖上。
两人瘫坐相对安全地面,心有余悸。
“这鬼地方……处处死路!”雷公看自己义臂因过度用力爆出的细小电火花,烦躁不已。
凌渊未语,脸色更苍白。刚才下方低语虽短暂,却带与溟渊低语截然不同的冰冷机械感,是机器程序的无情贪婪,同样毛骨悚然。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小心。后又遭遇几次危机:段走廊弥漫无色无味却能缓慢腐蚀义体精神力的“数据熵雾”;房间堆满诱惑极强的金光灵炁电池,却是精心陷阱,触之引发整个房间强能量放电;甚至还有不断重复播放某段温馨家庭记忆的全息投影,核心隐藏恶意精神病毒,试图让闯入者永沉虚假温暖。
每次危机都耗大量精力化解。图书馆仿若拥有恶意活物,用各种方式考验折磨闯入者。
就在三人身心俱疲,几乎被无休止险境磨去锐气时,墨影突然停步示意噤声。
前方出现相对开阔大厅。厅中央矗立巨大无比的、由无数块不断翻转黑色立方体构成的复杂结构。每个立方体表面刻满无法理解的流动代码星图。
而结构正前方,静静站立一个庞大身影。
高度超过三米,由暗金青铜和某种黯淡木质结构混合铸成的巨型人像。披古朴铠甲,头部却是缓慢旋转、刻满三百六十周天度数的巨大浑天仪。双臂是需数人合抱、刻满算筹符号的青铜柱,手中未持武器,但双掌掌心不断散发干扰认知的微弱力场。
它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守卫于此。浑天仪头部无声旋转,星轨运行,演算宇宙玄机。
一股令人窒息的、远超尘骸守卫的压迫感弥漫开来,封锁整个大厅入口。
凌渊紫瞳骤缩,低声吐出墨影之前信息中提到的名字:
“‘加密巨像’……”
通往“年鉴回廊”的最后一道、最强屏障,苏醒。它那浑天仪构成的“目光”似未落三人身上,却又仿佛早已锁定一切。
刚摆脱低级威胁,真正考验,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