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低垂着头,感觉到高拱那阴鸷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心中暗自警醒,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权力旋涡中,自己必须步步谨慎,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徐阶依旧保持着那副温煦沉静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一场激烈的交锋不过是寻常的茶酒闲谈。他轻轻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米酒,酒香在口中散开,他的眼神却越发深邃。
“高公,朝堂之上本应和衷共济,共为社稷谋福。这画舫之事不过是小小波澜,切不可让它扰了我们为君分忧的初心呐。”徐阶缓缓说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拱冷哼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徐阁老说得倒是轻巧,可这朝堂之中暗流涌动,若不揪出那搅弄风云之人,日后恐生大患!”
徐阶微微一笑,“高公所言极是。只是这调查之事,需得有真凭实据,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误了大事。”他顿了顿,又道:“依徐某之见,不如我们暂且放下此事,先着手处理眼下的政务,比如北虏倭寇之患,这才是当务之急。”
高拱眉头紧皱,心中虽对徐阶的话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有理。“哼,徐阁老倒是会转移话题。不过这北虏倭寇之事,自然也不能懈怠。”
申时行见气氛稍有缓和,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二位阁老,北虏与倭寇之患由来已久,若要彻底解决,需得从长计议。我们不妨先派遣得力将领加强边防,同时整顿海防,双管齐下,或许能有所成效。”
高拱和徐阶同时看向申时行,徐阶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申侍将所言甚是。只是这将领的选派至关重要,需得是有勇有谋、忠心耿耿之人。”
高拱微微点头,“不错,此事还需仔细斟酌。申侍讲,你平日里对朝堂官员多有了解,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申时行心中一紧,知道这是一个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但也是一个充满风险的考验。他思索片刻,说道:“回高阁老、徐阁老,依下官之见,戚继光将军便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他在抗击倭寇方面经验丰富,且治军有方,若能派他前往海防前线,定能有所作为。至于边防,杨照将军也是一员猛将,他多次抵御北虏侵扰,战功赫赫。”
高拱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戚继光和杨照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只是此事还需奏请皇上定夺。”
徐阶也表示赞同,“高公所言极是。我们这就联名上书,向皇上举荐此二人。”
三人商议妥当后,便开始着手起草奏章。申时行在一旁协助,他的心思却并未完全放在奏章上。他深知,这场权力之争远未结束,高拱和徐阶之间的矛盾只是暂时被政务掩盖,日后必定还会有更激烈的冲突。而自己,夹在这两位阁老之间,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寻找机会在这权力的夹缝中站稳脚跟。
奏章写好后,高拱和徐阶决定次日早朝便呈递给皇上。申时行看着两位阁老的身影,心中暗暗祈祷这场权力风暴能够早日平息,让朝堂恢复往日的平静。然而,他心中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这充满野心和欲望的朝堂之上,权力的争夺永无止境,而他,也注定要在这风暴中艰难前行……
次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紫禁城深红色的宫墙在晨曦中显得庄严肃穆,却也透着几分冰冷的威严。申时行早早来到了文渊阁值房,昨夜虽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将昨夜反复斟酌推敲的奏章副本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字句无误、措辞得体,才小心地装入袖中。
值房外逐渐响起官员们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和低声寒暄。申时行整了整绯红官袍,抚平襟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迈步走了出去。空气仿佛凝滞,朝臣们虽如常见礼,但目光交汇间都带着一丝探究与审度。昨夜画舫之宴上的风波,显然已如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悄然扩散。
进入皇帝精舍外。
左侧不远处,徐阶安然立于首辅的位置,气定神闲,神色一如往昔般温煦平和,仿佛昨夜只是饮了场普通家宴。而右侧相隔几个位置的高拱,则面色沉郁,浓眉紧锁,下颌线绷得笔直,犀利的目光偶尔扫过徐阶的背影,又掠过申时行,如同一把无形的剃刀,刮得申时行后颈生
徐阶从容出列,朗声道:“启禀陛下,臣高拱、臣徐阶有本启奏,事关北虏倭寇边防事。”他将昨夜商议的军国大事条分缕析地陈述,言辞恳切,着重强调了倭寇沿海之患与北虏叩关之忧迫在眉睫。申时行垂首静听,心中暗赞徐阶的老练:既点明“与高拱联名”,又将边防事宜置于重中之重,堵住了任何可能被指摘“转移话题”的言论。
高拱随即也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将举荐戚继光负责东南海防、李成梁整顿北方九边防御的理由补述了一番,尤其突出了此二人过往的战功与骁勇。他虽语气生硬,但所荐将领确实合情合理。
皇帝听罢微微颔首:“二卿所言,深合朕心。戚继光、杨照皆是国之干臣,着兵部即刻拟旨,命戚继光总督浙直军务,专司备倭;杨照提督蓟辽等处,负责北面防务,务必整饬军备,严防死守!”
“臣等遵旨!”徐阶、高拱连同兵部尚书一齐行礼领命。申时行心中稍定,至少这关乎社稷安危的要务是顺利推进了。
然而,皇上的话音还未落定,高拱再次躬身,声音陡然转冷:“陛下!边患固急,然朝堂清明亦是社稷之本!昨日画舫之上,竟有人胆敢在诸位重臣面前玩弄心机,构陷同僚。臣以为,此等搅扰朝堂、居心叵测之人,如同国之蛀虫,若不追查清楚,严惩不贷,恐后患无穷!臣请陛下恩准,彻查此事!”
申时行的呼吸瞬间一窒。殿内也响起一阵微不可察的吸气声。高拱终究是不肯放过!他这是要将昨夜未能了结的战火,直接在君前点燃!
徐阶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同样深深一躬:“陛下,高公拳拳之心,为社稷计,臣深以为然。维护朝纲,亦是臣等本分。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此事实乃微末小吏一时糊涂,或是因误会所起,究其根本,远不及边事之重、之迫。臣思及昨夜种种,虽令人不快,却并未形成确凿危害,亦无实证指向真正权臣所为。
贸然大动干戈,兴师问罪,恐令百官惊惧,反伤朝廷和睦,影响陛下万机。况且,追查极易滋扰人心,若因此耽误了戚、杨二将赴任整军之时机,让倭寇北虏趁虚而入,岂非舍本逐末?依臣愚见,不若由都察院暗中留心访察即可,当务之急,当以边务为第一要务,待海疆巩固、北境安宁,陛下威德远播之时,宵小之辈自然无隙可乘。尚祈陛下三思。”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