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营帐里,牛油灯芯结着豆大的灯花,将苏锦言的影子投在毛毡上,像只展开双翅的鹰。
她蹲在老参奴尸体旁,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扒开他怀里冻硬的布包——粗麻布里裹着块半指厚的桦木板,表面刻满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是孩童随意划的井字,又像是某种阵法的残图。
“果然。”她喉间溢出极轻的笑,指腹抚过木板边缘的焦痕,前世老参奴被毒杀时,她只当是意外,如今想来,这老头守着秘密到死。
木匣里的《灵枢补遗》残篇在她袖中发烫,她记得残篇最后一页画着十二道音波曲线,旁注“音脉通络,以毒攻毒”。
灯花“噼啪”爆响,她突然将木板按在残篇上——井字纹路与音波曲线竟有三处完美重叠!
呼吸骤然急促,她扯过案上的狼毫,蘸着朱砂在草纸上飞笔:“药心阵...原来不是用草药布阵,是用活人做共鸣箱。”笔锋一顿,墨点在“共鸣”二字上晕开,“特定频率的声波能激发经络里的毒素,就像敲锣时震碎瓷碗。”
帐外传来脚步声,杜仲掀帘进来时,正见她将草纸拍在案上,墨迹未干的反向共振图还带着体温:“按这个配‘逆频香’。”她指着图上用红笔圈出的九味药材,“龙脑三分,蟾酥半钱,最重要的是雪蝉蜕——取去年霜降夜捕的,必须完整。”
杜仲接过纸的手在抖,他跟了苏锦言三个月,头回见她眼里烧着这样的火:“可...雪蝉蜕只剩最后七片了。”
“全用。”她转身翻出药柜最里层的檀木盒,七片半透明的蝉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们要的是让我们的兵自相残杀,我们就用这香,让他们听见自己的毒是怎么咬穿五脏的。”
晨光透进帐门时,阿雪带着五名康复士兵立在帐外。
她裹着件破棉袄,发辫里藏着苏锦言给的银针,指节捏得发白:“苏医正,要是他们杀了我...”
“你不用赢。”苏锦言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在她喉结处轻轻一按,“只要活着发出声音——我会听见。”她从袖中摸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塞到阿雪手里,“体温会让香粉挥发,反向频率一起,他们体内的慢毒就成了捅向自己的刀。”
阿雪低头看香囊,绣工歪歪扭扭,像是哪个绣娘初学的手艺。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自己咳血昏迷时,是这个女人跪坐在她床头,用银针扎她的人中:“北境的雪狼从不会死在逃跑的路上。”
“走。”苏锦言拍了拍她的肩,转身时斗篷扫过积雪,“日落前,我要看到鹰嘴峡的信号烟。”
正午的鹰嘴峡刮着白毛风,阿雪的睫毛上结满冰碴。
她缩在岩缝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三匹黑马,马上的敌兵裹着熊皮大氅,刀鞘上的铜环撞出冷硬的响。
为首的将领勒住马,刀尖挑起她的下巴:“小娘子,这时候往北边跑?
莫不是大夏的溃兵?“
“军...军爷饶命。”阿雪声音发颤,手指悄悄勾住香囊的丝线。
她看见对方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和昨夜苏锦言烧碎的那个一模一样——是“毒语者”的标记。
“饶命?”将领的刀往下压,在她锁骨处划出血珠,“把你们营里的伤兵位置说出来,爷爷让你死得痛快。”
阿雪突然笑了,血珠顺着锁骨流进衣领:“军爷可知,大夏的医正...会听声辨毒?”
刀光劈下的刹那,她猛地撕开衣襟。
香囊“砰”地炸裂,白色粉末混着血珠喷向空中。
敌兵们还没反应过来,为首的将领突然捂住耳朵惨叫——他听见了,从骨髓里往外钻的尖啸,像是千万根银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毒!
有妖术!“另一个敌兵挥刀乱砍,刀锋砍进同伴的胸膛,血沫溅在阿雪脸上。
她摸出火折子,往天空一抛——红色信号烟腾起的瞬间,她滚下岩坡,积雪灌进衣领,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却笑得比雪还亮:“苏医正,我发出声音了。”
残营的医帐里,苏锦言的右手按在铜盘上。
铜盘是用从人药坊废墟里捡来的青铜碎片熔铸的,此刻正随着百里外的声震微微发烫。
她闭着眼睛,指尖触感像在摸一潭沸水——十三处异常波动,集中在西岭断崖东侧。
“母巢。”她睁开眼,眼底映着铜盘上的波纹,“他们不是等我们去攻,是等‘心鼎之血’送上门。”秦九站在帐口,看着她将铜盘推到他面前,“去告诉萧将军,今晚子时,我要进他的帐。”
深夜的帅帐飘着浓烈的药味。
萧无衍躺在铺着狼皮的榻上,呼吸细若游丝,唇色乌紫得像浸了墨。
苏锦言揭开他的衣襟,胸口的黑纹已经漫到心口,像条张牙舞爪的毒蛇。
“这是最后一剂‘谛听露’。”她从瓷瓶里倒出一滴淡金色的液体,却没喂进他嘴里,反而滴在自己掌心。
指尖凝聚心火,淡金色雾气腾起,覆在萧无衍的口鼻上。
秦九握紧腰间的剑:“苏医正,这...”
“我在唤醒他的记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寒蛊发作时,我守了他七日七夜。
那时候我给他喂药,说’萧无衍,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埋在雪地里,让狼啃你的骨头‘。“她低头,看着雾气钻进萧无衍的鼻腔,”他忘了,但身体记得。“
帐外的更鼓敲过三更,萧无衍干裂的嘴唇突然动了动。
苏锦言凑近,听见极轻的气音,像是被风吹散的叹息:“...埋...雪地...”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那里有道淡白色的疤痕——前世他为她挡刀留下的,今生他忘了,她却记得。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苏锦言回到自己的帐中。
月光透过毛毡照在木匣上,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里面除了残篇医经,还有支白骨簪。
她伸手触碰木匣的铜锁,指尖微微发颤——明日破晓,她要带着这簪子,去揭开最后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