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天寒地冻正是一战歼灭山顶那帮官军的好日子。
林云舟缩在破羊皮袄里,跟着永乐军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冻硬的山路上。
方杰的帅旗在前头猎猎作响,汪和尚披着件脏兮兮的袈裟,正跟方杰并辔而行。
林云舟耷拉着眼皮,耳朵却竖得尖。
他肩头那处被赵康射歪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头却像揣了块烧红的炭——滚烫,又灼人。
他想赵清璃。
想得骨头缝都发酸。
这鬼天气,临安城该下雪了吧?
郡主的房间里烧没烧地龙?她那身子骨,最是畏寒。
青黛那丫头,有没有记得给她多灌个汤婆子?
念头一起,便像野草疯长。
眼前晃过她清冷冷的侧脸,执笔时低垂的睫毛,还有……那日槐树叶隙里,她偷看他炒茶时,鼻尖微不可察地轻嗅。
“啧。”
林云舟舔了舔冻裂的嘴唇,一股子甜腥味。
他裹紧破袄子,把半张脸埋进脏兮兮的羊毛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前面方杰的背影。
这路,越走越熟。
绕过前面那个鹰嘴似的山崖,就该到鹰愁涧的后山了。
那条羊肠小道,他早跟赵康比划过八百遍。
赵康那小子……林云舟心里头嘀咕。
临走前,他把那法子塞给了赵康。
能不能成,就看那小子的造化了。
***
永乐军大营,留守的兵卒缩在避风的窝棚里烤火,冻得直跺脚。
囚营的木栅栏后,周宪背靠着冰冷的木头柱子,闭目养神。
脸上脏污,胡茬子乱糟糟,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古井。
赵康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他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打架,死死盯着栅栏外巡逻兵换岗的空隙。
就是现在!
赵康像只狸猫,猛地窜到栅栏边,压低嗓子:“周大人!”
周宪倏地睁开眼。
赵康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饼子,掰开,露出里面一小截磨尖的兽骨。
他手快得像影子,几下就把栅栏底下那块朽烂的木头橛子给撬松了。
“快!”赵康把兽骨塞给周宪,自己趴下,手脚并用,三两下就从那松动的木桩底下扒拉出个能钻人的洞。
周宪眼底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矮身就钻了出去。赵康紧随其后。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冻得人一激灵。
“这边!”
赵康猫着腰,熟门熟路地溜着营帐的阴影,朝堆放辎重的西营摸去。
他白日里帮汪和尚打下手搬弄那些“伏龙怪”的木料,早把营盘摸了个门儿清。
西营门口,两个抱着长矛的兵卒冻得直缩脖子,正骂骂咧咧地抱怨这鬼天气。
赵康从怀里摸出个小油纸包,捏出两颗骰子大小的黑丸子,递给周宪一颗,自己捏着一颗,屏住呼吸。
“嘿!兄弟!”赵康突然从阴影里跳出来,堆起一脸憨笑,“烤火呢?冷死个人!”
两个兵卒吓了一跳,看清是白日里帮汪和尚干活的“新兵”,警惕稍松。
“你小子不老实待着,跑这儿来干啥?”一个兵卒没好气地问。
赵康搓着手,凑过去:“汪大师傅让我来取点桐油,说是那‘伏龙怪’的机关关节得上油,怕冻住了不好使!”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手里那颗黑丸子丢进旁边一个半熄的火堆里。
“嗤——”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腥臊味的黄烟猛地腾起!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
两个兵卒被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捂着口鼻连连后退。
赵康和周宪同时动了!两人如离弦之箭,直扑粮草垛!赵康掏出火折子,猛吹几下,火星子溅到浸透了桐油的草帘子上,“轰”地一下,火苗瞬间窜起!
“走水啦!走水啦!”赵康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拉着周宪就往营外黑黢黢的林子里钻。
身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那浸透了桐油的草帘子遇火即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粮草,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直冲夜空!
“快!快救火!”那两个被熏得晕头转向的兵卒终于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喊。
整个西营瞬间炸了锅!
人影晃动,惊呼四起,原本缩在窝棚里烤火的兵卒被惊动,纷纷抄起水桶、木盆,乱糟糟地涌向起火点。
混乱!这正是赵康和周宪要的!
“跟我来!”
周宪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不再掩饰。
他像一头愤怒的雄狮,转身就朝囚营方向猛冲!
赵康紧随其后,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囚营栅栏边,被惊醒的俘虏们正扒着木桩,惊恐又茫然地看着西营冲天的火光和混乱。
“兄弟们!”周宪冲到栅栏前,声音如同炸雷,盖过了远处的喧嚣。
“临安县尉周宪在此!想活命的,跟我杀出去!”
他狠狠刺向闻声冲来的一个看守!
那看守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捂着脖子倒下。
“杀出去!”
栅栏内,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求生的欲望瞬间点燃了所有俘虏!
他们不再犹豫,疯狂地摇晃着栅栏,有人学着赵康的样子去扒拉那根被撬松的木桩,更多的人则用身体狠狠撞击着!
“咔嚓!”
本就朽烂的木桩在内外合力下,应声断裂!
一个更大的缺口被撞开!
“冲啊!”
俘虏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缺口处汹涌而出!
他们赤手空拳,但眼中燃烧着复仇和求生的火焰,扑向那些被混乱吸引过来、人数不多的看守!
场面彻底失控!
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
“马厩!去马厩!”赵康在混乱中大喊,他记得辎重营旁边就是马厩!
周宪瞬间会意!马!有了马,他们才有冲出去的希望!
“跟我来!抢马!”
周宪挥舞着夺来的一把朴刀,劈开挡路的叛军,一马当先冲向马厩方向。
赵康和一群红了眼的俘虏紧紧跟上。
马厩里的马匹被火光和喊杀声惊得焦躁不安,嘶鸣着,刨着蹄子。
看守马厩的几个兵卒看到一群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冲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就被淹没。
“开闸!放马!”周宪吼道。
俘虏们七手八脚地砍断缰绳,砸开围栏的木门!
“唏律律——!”
大家纷纷上马,一百多匹受惊的战马,如同脱缰的怒龙,嘶鸣着从马厩中狂奔而出!
它们被火光和喊杀声刺激得完全失控,横冲直撞!
整个永乐军大营彻底陷入了地狱般的混乱!
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人喊马嘶,溃不成军!
周宪、赵康各自抓住一匹健马,翻身跃上马背!
“兄弟们!上马!冲出去!”周宪勒转马头,对着周围抢到马的俘虏大吼。
十几名身手敏捷的俘虏也纷纷抢到马匹,翻身上马。
“走!”周宪猛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朝着营门方向,迎着混乱和黑暗,绝尘而去!
身后,是冲天火光和一片狼藉的叛军大营。
百骑绝尘,身后是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夜空。
成了!林二哥,我们做到了!
接下来,就是一刻不停的奔向野猪坞,奇袭叛军的粮草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