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入了梅,雨丝缠得人骨头缝里发黏。
临安城西的眠云巷,赵府那扇黑漆大门紧闭了三日。
檐角滴水“啪嗒”砸在青石板上,一声声,敲得人心头发慌。
临安城郊的柳家宅子,也是愁云惨雾。
柳老夫人捏着王府管家赵忠送来的信笺,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
“在京城时,王爷在狱中……打点上下,花了几千两,家底掏的差不多了,全府百来口人,每天要吃要喝,实在挪腾不开了……”
赵忠声音压得极低,“老夫人,舅老爷那头……能否暂借三百两周转?”
舅母王氏“啪”地撂下茶盏,赤金镯子磕在案上脆响:“三百两?当柳家是钱庄呢!我们孤儿寡母守着这点祖产,连明玉的嫁妆都凑不齐!”
她眼风扫过默立窗边的赵清璃,拔高了调子,“郡主娘娘日日在家里吃喝,难道不要银子?堂堂王爷怎么想到要到丈母娘家来要钱的,他显赫时可曾想到我们!”
“可——以往,王府接济柳家的银子,数目也不小啊!”
“哦,跟我拉旧账啦!”
一旁默立的舅舅柳安平搓着手,嘴唇翕动了几下。
“这……到底是亲戚,如今落难……”
话未说完,王氏眼风如刀般剜过来。
柳安平喉头一哽,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重重叹了口气,垂下头不再言语。
柳老夫人浑浊的眼掠过儿媳刻薄的脸,又看了看儿子畏缩的模样,最终落在赵清璃挺直的脊背上,长叹一声:“祖产的契书都在我这里。我做主把……城西那三十亩茶园,卖了。”
舅母王氏气得不行。
柳老夫人苦笑,“园子荒了大半,茶叶也卖不上价,每年还要倒贴银子打理。不如……卖了!换现钱,解燃眉之急!”
“卖给谁?”王氏眼睛一亮,抢着问,“临安府里,能一口吃下那片茶园,又出得起价的……”
她眼珠子一转,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隔壁林家的方向。
“林家。”
柳老夫人吐出两个字,“林崇礼做茶叶生意起家,那片茶园位置不错,他应该有兴趣。平安,你去递个话,就说……柳家急用钱,茶园愿出手。”
消息传到林府时,林崇礼正巧押着一批新茶去了邻县。
主母沈氏捏着那张印着柳家徽记的拜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敲了敲,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哟,隔壁的‘贵人们’也有求到咱们头上的时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她眼风扫过一旁正百无聊赖拨弄算盘珠子的嫡子林道中,又落在刚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捏着本《孟子》的林云舟身上。
“道中,你爹不在,这事儿……你去谈?”沈氏故意拖长了调子。
林道中头摇得像拨浪鼓。
“娘!您饶了我吧!那些账目田契的,我看着就头疼!再说,跟那家子打交道……晦气!”
沈氏嗤笑一声,目光转向林云舟,带着点施舍和看好戏的意味。
“那……云舟?你最近不是跟着苏老先生读书,长进了不少吗?这谈买卖的活儿,正好练练手!别整天捧着圣贤书,读成个书呆子!”
林云舟捏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
他抬眼,对上沈氏那双刻薄中带着算计的眼睛,又瞥见林道中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股熟悉的憋闷感涌上来,但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能借这个事敲打一番那个冰疙瘩,岂不美哉?
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故意带出点混不吝的懒散。
“行啊,我去就我去。不过娘,丑话说前头,谈低了您别心疼,谈崩了您也别怪我。”
沈氏挥挥手帕。
“去吧去吧!反正那破园子也不值几个钱!记住,压价!往死里压!他们家现在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宰白不宰!”
林云舟扯了扯嘴角,没应声,转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柳府花厅。
气氛有些凝滞。
林云舟大马金刀地坐在客位,手里把玩着一个青瓷茶盏,目光扫过对面柳平安略显局促的脸和王氏强装镇定的表情。
“柳老爷,柳夫人,”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刻意模仿着生意场上的老成,“茶园的地契我看过了。地方是不错,可惜啊……”
他拖长了调子,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划。
“荒废了大半,茶树老化,土质也一般。要重新打理起来,没个三五年功夫,几千两银子砸下去,怕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柳平安搓着手,陪着笑。
“林二少爷说笑了,那片茶园祖上传下来的,底子还是好的……”
“底子好?”
林云舟挑眉,打断他,“底子好能荒成这样?柳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今临安府的好茶园什么价,您心里有数。您这片……我林家最多出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
王氏失声叫道,脸都白了,“三百两?!你……你这是明抢啊!那片园子,光地皮也不止这个价!”
林云舟慢悠悠地呷了口茶:“三百两,现银,一次性付清。柳夫人,您也说了,如今这光景……三百两现银,可不好找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吃定了柳家急需用钱。
柳平安额头冒汗,求助似的看向母亲。
柳老夫人坐在主位,脸色沉静,但紧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就在这时,花厅侧门珠帘轻响。
一道素白的身影走了进来。
赵清璃。
她依旧是一身洗得发旧的细棉布衣裙,乌发松松绾着,只簪一根素银簪子。
清冷的目光在林云舟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柳平安和王氏身上。
“舅舅,舅母。”她声音不高,却让厅内凝滞的空气微微一荡。
林云舟的心,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些,目光追随着她。
只见赵清璃走到柳老夫人身边,微微福了一礼,然后转向林云舟,声音清泠泠的,听不出喜怒:“三百两,未免欺人太甚。”
林云舟对上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被一股莫名的气场压了下去。
他扯出一个痞笑:“郡主这话说的。买卖买卖,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我林家出价,你们柳家可以还价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我欺人了?”
他刻意加重了“柳家”二字,提醒她,这园子是柳家的,与她这个“寄居”的废郡主无关。
赵清璃眸光微冷。
“茶园荒废是实情,但位置绝佳,临水向阳,稍加整治,便是上等茶田。三百两,连买块同等大小的荒地都不够。林少爷若诚心要买,五百两,现银交割。”
“五百两?”林云舟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压迫感。
“郡主是没在商场里打过滚!您当林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就那片破园子,三百两顶天了!多一文都没有!”
“五百两。”赵清璃寸步不让,声音依旧平稳。
“三百两!”
“五百两!”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针锋相对。
花厅里只剩下他们清泠泠和略带痞气的声音交锋,柳平安和王氏完全插不上话,目瞪口呆地看着。
柳老夫人看着外孙女挺直的脊背和那双沉静的眸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最终,价格僵持在四百两。
林云舟盯着赵清璃,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燃着一簇极淡的、不服输的火苗。
他心头那股邪火又上来了,猛地站起身:“四百两!不过,现银没有!先付一半定金,剩下的,等茶园过户交割清楚,三个月后再付!”
这条件近乎苛刻。
柳平安急了:“这……这怎么行?王爷那边等钱……”
赵清璃却抬手,止住了舅舅的话。
她看着林云舟,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冷,带着一丝洞悉的嘲弄。
“林少爷好算计。定金二百两,剩下二百两,三月后付清。可以。”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林云舟愣了一下。
“不过,”赵清璃话锋一转,清泠泠的目光直直钉在他脸上,“空口无凭,需立字据为证。林少爷既然能做主,想必带了林家印信?”
林云舟被她看得心头一虚,他哪带了什么印信?
沈氏巴不得他谈崩,根本就没给他。
他强撑着面子:“印信自然有!明日……明日我让人送字据和定金过来!”
“好。”赵清璃不再看他,转身对柳老夫人道,“外祖母,事情既已谈妥,清璃先告退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裙裾轻旋,像一阵清冷的风,径直离开了花厅,从头到尾没再多看林云舟一眼。
林云舟懒得再跟柳家人废话,胡乱拱了拱手:“告辞!”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回到林府,林云舟直奔账房,想找管家林福支取二百两现银做定金。
刚走到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是城西林记茶铺的掌柜钱有余,他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出来,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差点撞到林云舟身上。
“慌什么!”林云舟皱眉扶住他。
钱有余看清是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带了哭腔:“二少爷!您……您快去铺子里看看吧!茶事司的周大人……带人来了!说要查咱们铺子近三年的‘见钱簿’(流水账本)!”
“茶事司?”林云舟心头一紧,“查账?为什么?”
“说是……说是例行抽检!可……可咱们那账……”
钱有余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二少爷您也知道,老掌柜走后,账房那老刘头……他……他做账的本事稀松,前些年好些账目都是……都是糊涂账!去年您接手后,虽让我学着理,可……可那陈年旧账,根本对不拢啊!好几笔大项进出,连个影子都找不到!这要是被查出来……”
钱有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轻则罚没巨款,重则……重则吊销茶引,封铺子啊!老爷……老爷不在,这可怎么办啊!”
林云舟脑子“嗡”的一声!
茶事司!
那可是掌管江南茶政税收的实权衙门!
被他们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猛地想起自己接手铺子时,确实翻过那些账本,记得当时就看得头大如斗,一堆糊涂账,根本理不清。
他本想着慢慢来,谁承想……
“账本呢?现在在哪?”林云舟急声问。
“在……在铺子里!周大人的人正看着呢!不让动!”
钱有余哭丧着脸,“二少爷,您快想想办法吧!这要是查实了,咱们林家……可就完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林云舟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爹林崇礼不在家,主母沈氏巴不得看他笑话,嫡兄林道中更是指望不上……
怎么办?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找苏老先生?不行,远水解不了近渴!
找其他相熟的商户帮忙?谁肯趟这浑水?
要是林家要是倒了,他这“废柴少爷”就真成丧家之犬了!
就在他心乱如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账本对不拢?”
林云舟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赵清璃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的阴影里,素白的裙裾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她手里拿着一个蓝布包,似乎是来送茶园地契副本的。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钱有余,最后落在林云舟那张写满慌乱和强装镇定的脸上。
“茶事司查账,专挑陈年旧账下手。账目不清,轻则罚没,重则封铺。林少爷,看来你林家这关,不好过。”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说的好像你很在行!”
她莞尔一笑,告诉他:“还真巧了,我在京城时,认识一位哥哥在榷货务都茶场,他们掌管着全天下的茶叶买卖交易和税目核查,里面的弯弯绕和稽查重点,我都了然!”
他梗着脖子,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虚张声势
“不劳郡主费心!林家的事,林家自己会解决!”
“解决?”
赵清璃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弄,“凭你?还是凭这位……连账本都理不清的钱掌柜?”
钱有余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云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
赵清璃看他,声音依旧清冷。
\"我们谈笔买卖吧,我帮你把账本理清楚,保你们过关,.....茶园的价格,再提五个点。四百两变成,变成六百两。现银,可以分两次付清。\"
“你趁火打劫!”林云舟气得差点跳起来。
赵清璃平静地看着他.
\"你也可以选择拒绝,然后倾家荡产.\"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愤怒、慌乱和……无措。
“你可以拒绝。”她淡淡道,“然后,等着茶事司封铺,林家倾家荡产。”
她顿了顿,补充道。
“或者,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半个时辰内,找到能理清三年糊涂账,还能应付茶事司刁难的账房先生?”
他看着眼前这张清冷绝艳的脸,看着她眼底那丝近乎残忍的冷静和笃定。
他知道,只能试一试了。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林记茶铺后院库房。
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茶叶和灰尘混合的霉味。
几张宽大的条案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账册。
纸张泛黄,边角卷起,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洇开了水渍,显得凌乱不堪。
茶事司的周大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官员,正背着手,慢悠悠地在账册堆旁踱步。
他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胥吏,眼神锐利如鹰。
钱有余像只受惊的鹌鹑,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林云舟站在一旁,无可奈何。
周大人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开几页,眉头就皱了起来:“啧啧,林记也是临安府的老字号了,这账做得……真是潦草。这笔‘丙辰年秋茶入库三千斤’,出库记了两千八百斤?库房老钱头说过,那年虫害,顶多两千五!这账……对不上啊!”
他指尖敲着那行模糊的字迹,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林云舟心上。
“还有这里,‘丁巳年春,付周记茶行纹银八百两,购青叶’,后面怎么没有入库记录?银子付了,青叶呢?飞了?”
他每说一句,林云舟的脸色就白一分。
钱有余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林少爷,”周大人放下账册,转向林云舟,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眼底却淬着冰。
“这账目不清,出入不明,可是大忌啊。按律……”
就在这时,库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素白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是赵清璃。
她身后跟着丫鬟青黛,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
“周大人。”赵清璃声音清泠,对着周大人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便衣着朴素。
“受林少爷所托,协助整理账目。”赵清璃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桌上那堆狼藉的账册,“青黛,把算盘和笔墨摆好。”
青黛应声上前,麻利地将小匣子放在一张空着的条案上,打开,里面是一把半旧的黄铜算盘,几支大小不一的毛笔,还有砚台墨锭。
林云舟看着她的动作,心头五味杂陈。
赵清璃走到条案后坐下,挽起素白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她拿起算盘,指尖在冰凉的算珠上轻轻一拂,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钱掌柜,”她看向角落里的钱有余,“劳烦将丙辰年秋茶入库、损耗、出库的所有原始凭据,包括库房签收单、虫害报损文书、销售契约副本,全部找出来,按时间顺序排好。”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钱有余如梦初醒,连忙应声,连滚带爬地去翻找那些积满灰尘的旧箱子。
赵清璃不再多言,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目光沉静如水,快速扫过那些潦草的字迹和混乱的数字。
她的指尖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算珠碰撞,发出连续不断的、清脆而急促的“噼啪”声,像骤雨敲打着玉盘,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时而停顿,提笔在旁边的草纸上记下几笔,字迹清峻娟秀。
时而蹙眉,对着某处模糊的墨迹或缺失的记录凝神思索。
周大人和两个胥吏站在一旁,起初还带着审视和看好戏的心态。
但随着时间推移,看着赵清璃那专注而利落的动作,看着她笔下逐渐清晰的脉络,看着钱有余在她指挥下将一堆乱麻般的单据迅速归整……
他们的脸色渐渐变了。
周大人捻着山羊胡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里的轻慢被惊讶和凝重取代。
这女子……好厉害的手段!
这哪里是整理账目?分明是在抽丝剥茧,重建一套清晰的账目体系!
林云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清璃。
不再是那个拒人千里的冰疙瘩,也不是那个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的冷面郡主。
此刻的她,坐在昏暗的库房里,素衣布裙,却仿佛自带光芒。
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专注而锐利,像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每一笔糊涂账。
那纤细的手指,拨动算盘时快如闪电,落笔时又稳如磐石。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将库房里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和混乱,都悄然压了下去。
林云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震撼、钦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
赵清璃放下最后一本账册,搁下笔。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周大人。
“周大人,丙辰年秋茶,实收两千五百三十七斤,虫害报损四百六十三斤,有库房管事和虫害查验文书为证。实际出库两千一百八十斤,销售契约在此。账面短少的二十斤,系库房保管不善,轻微霉变,已做内部损耗处理,未流入市面。此笔账目,可清?”
她又拿起另一本。
“丁巳年春,付周记茶行纹银八百两,购青叶五千斤。入库单缺失,但同期林家贡茶坊的收购记录显示,该批次青叶已全额入库,用于贡茶制作。有贡茶坊掌事签押的接收文书为凭。此笔款项,可核?”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几处最大的疑点和亏空,一一指出,并附上相应的原始凭证或合理的解释。
“小娘子……真是……算术账务的高手啊!”他拱了拱手,“账目清晰,凭证齐全,解释合理。本官……无话可说。小娘子是哪里学的本事啊!”
她笑着回:“只是闺阁中随便记记帐而已,不足挂齿”。
茶事司的官员没有再多聊,带着胥吏,匆匆离开了库房。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库房里紧绷的空气才骤然松弛下来。
钱有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着额头的冷汗,看着赵清璃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多……多谢郡主!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林云舟站在原地,看着条案后那个素白的身影。
她正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算盘,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查账风波,不过是拂过她衣袖的一缕微风。
林云舟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
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收拾东西时,指尖拂过算盘边缘那点微不可察的……疲惫?
最终,他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茶园的钱,我明天让人送过去。”
赵清璃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将最后一样东西收进紫檀木匣,合上盖子。
“青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