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这话一出。
沈老夫人反应过来,下意识习惯成自然地想要回怼过去,但还没等她开口,她身边伺候的崔姑姑就先轻轻按住了她的胳膊。
沈老夫人也瞬间想起来现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要真敢像从前那样训斥这阮氏,她这孙女指定是要给她没脸的。
虽然心中懊恼,但沈老夫人还是强行忍耐了下来。
至于其余人——
阮氏毕竟是长辈。
沈宝扇和沈子充两兄妹自然是没法在这种场合说什么的。
至于二房就更加不会多说什么了。
能说的也只有王氏和沈鸿仁。
但王氏看了眼身边的沈鸿仁,见他居然还怔怔看着对面的阮氏,一时间她心中怒火更甚,甚至没顾上体面,没留力地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沈鸿仁一脚。
沈鸿仁一时未察,直接被踢得闷哼出声。
反应过来,他立刻扭头看向王氏,不敢置信,脸色难看,正欲发怒,一旁的沈老夫人先行担心地问了:“老大,怎么了?”
沈鸿仁这才想起来现在是在哪?
他忙收敛了情绪,跟沈老夫人回道:“没事,儿子刚刚……就是在想事情。”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句假话。
但沈鸿仁没等旁人再问,就先就着阮氏刚才说的话说道:“三弟妹说的没错,是我们考虑不周了,那朝朝就先问问侯爷的意思吧,若是没空也不打紧,日后总有机会的。”
他是不想真得罪了信义侯和他这个好侄女,想着反正以后还有机会,没必要闹得大家不痛快。
但这一切落在王氏的眼中却全都变了样。
只当丈夫还对那个贱人余情未了,才会突然这么好说话!她心中怒火滔天,偏偏还得强行忍耐着,只能死死攥着手,先低头吃饭,不想让旁人看到她此刻被怒意和恨意充斥扭曲的脸。
沈鸿仁都发了话。
这事暂且就先这么揭过去了。
阮氏松了口气,朝身边的女儿看了一眼。
沈知意毫不掩饰地冲她娘一笑。
不是这个结果让她高兴,而是她娘第一次敢反驳旁人,这样的改变简直让沈知意太吃惊,太高兴了!
等吃完晚膳。
沈老夫人心情不爽利,自然没多留他们。
二房和三房一起离开。
秦氏跟阮氏这对妯娌带着沈佑走在前面说话,沈知意和沈辞南这对堂兄妹就跟在他们的后面慢慢走着。
听着前面妯娌俩的对话,其中不乏有秦氏就刚才一事对阮氏的夸赞,走在沈知意身边的沈辞南也悄声说道:“我这次回来,感觉三婶变了好多。”
沈知意点点头,也小声说:“娘也是为了我。”
如果不是为了她,娘也不会这样强出头。
按照她娘的性子,恐怕更喜欢偏居一隅,过自己的小日子。
“你也变了很多。”沈辞南低头看着身侧的堂妹,忽然说。
“我?”
沈知意眨了眨眼,不解地抬头:“我哪儿变了?”她都没发现。
沈辞南看着她,边认真观察着边说:“你以前就算高兴,眼底眉梢也有藏不住的愁云,每次笑也是为了让别人放心。”
沈知意听堂兄说,回想一番,好像还真是。
那会她总想着要如何嫁到陆家去,又得讨好陆砚辞,又得跟陈氏他们“较劲”,还得提防着大伯母和祖母欺负她娘,还要忙生计,整日忙得跟陀螺一样,就连晚上觉都睡不全,自然高兴不起来。
这么一想,她最近这阵子睡得是真舒坦啊。
“那现在呢?”
她忍不住问堂兄。
沈辞南看她在夜里也藏不住笑靥的明媚模样,忽然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问她:“你现在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
兄妹俩相差两岁。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沈知意和沈辞南的感情一向很好。
此刻被拍头,沈知意也流露出这个年纪女儿家有的模样,不高兴道:“你又拍我头,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沈知意说着还拍开了沈辞南的手,收拾起自己的头发。
前面走路的妯娌俩听到后边传来的动静,回头一看,也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们没去理会,依旧自顾自往前走着。
沈辞南跟沈知意闹了一会,忽然说道:“那天收到娘送来的信,知道这件事,我还担心,怕你嫁给侯爷不是自愿的,怕你出事。”
沈知意一听这话刚要说话。
沈辞南便又笑着看着她说了:“但现在看到你这样,我才知道我这担心都是没必要的,朝朝,哥哥看你现在这样也很高兴。”
“我虽没见过几次侯爷,却也知晓他比那表里不一的陆砚辞要好多了。”
沈知意对此十分赞同。
“我也觉得。”她点头道。
“就是侯爷的腿……”沈辞南面露迟疑。
沈知意知道她哥的担心,左右不过是觉得陆平章双腿残废,怕日后有所不便。
但沈知意对于这方面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就算她跟陆平章不是假成亲,沈知意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纠结。
既然她选了这个人就不会后悔。
人无完人。
陆平章要什么都好,也轮不到她。
何况陆平章只是双腿有疾,这比起那些心理有疾病的男人可实在是好太多了。
有些男人看着好像什么都健全,风度翩翩、君子温润,私下却不知道究竟都是个什么玩意。
相对于这些男人,沈知意觉得陆平章这样的,实在是太好了。
所以看着她哥担心的样子,她丝毫没犹豫地安慰起他:“哥,侯爷就是双腿出事,人可好了,你下次见到侯爷就知道了。”
沈知意说完,还偷偷压低声音跟堂兄说:“你以后也不用为了避让大哥的锋芒故意掩藏自己的本事了。”
家里两位哥哥都在学堂读书。
可只有沈知意才知道,她这位不显山露水的二哥比她那位爱出风头的大哥其实好多了。
她看过二哥的策论文章。
毕竟从前也追过陆砚辞几年,为了追他也没少费功夫,沈知意虽然不满陆砚辞这人,但陆砚辞也并不是没一点真才实学。
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入左大学士的眼。
所以一篇文章好不好,沈知意还是能看出来的。
可每次等大伯父带着人回来要考两位兄长的本事时,二哥交上去的文章总会比大哥差上一些。
沈知意最初不明白,私下还问过二哥。
二哥当时是这样跟她说的“在没本事一击必胜之时,就要收敛锋芒,这样才能走长久之路”。
沈知意不傻,听得懂二哥的话。
他们两房从前在家里的地位都差不多,大伯母讨厌他们,但讨厌只是根本,要是知道二哥真实的才学远超大哥,以大伯母的性子,定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二哥是男子又在外面读书,鲜少回来,倒也不需要受大伯母太多管教。
但二伯母还在家里,一应吃穿住行都由大伯母把控着,二哥自然要为二伯母着想。
沈知意从前心疼二哥,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才能帮他们。
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帮他了!
就算被大伯母他们知道二哥的才学远超大哥又如何?她自有本事能护住二哥和二伯母。
沈知意也希望二哥从此能崭露头角,再不用受人折辱。
“我能帮你和二伯母了。”她扯着沈辞南的袖子轻声说。
沈辞南看着身侧的少女,目露惊讶。
他没想到她还记得。
遥想几年前,身边堂妹的确这样与他说过。
“那等我有出息吧,等我有本事后,就来保护二哥和二伯母,定不让你们受大伯母他们的欺负。”
那时少女还小。
沈辞南也只是听听笑笑,没真的当一回事。
没想到几年之后,沈辞南再次从堂妹口中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只是和当初不同,现在他的堂妹是真的有了保护他们的本事。
沈辞南一时怔愣。
直至反应过来,他看着沈知意,心里一片柔软。
沈辞南重新把手放到沈知意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好,但你不用帮二哥,二哥可以靠自己。”
见堂妹蹙眉,还想说什么。
沈辞南忽然看着她郑重道:“朝朝,侯爷肯护着你,这是好事,但我们也不能不识抬举。你别管大伯父大哥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听听就过,别太当一回事。”
“日后日子是你跟侯爷两个人过,别为了旁人惹得侯爷不快,二哥这也是一样,你不用帮二哥做什么,二哥只盼着你跟侯爷真能琴瑟和鸣,明白吗?”
沈知意岂会不明白?
看着二哥脸上的郑重,沈知意心中情绪翻涌,她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片刻过后,沈知意也只是点了点头,闷声说道:“知道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待到岔路口,两房人这才先行分开,各回各房。
沈知意一边挽着阮氏的胳膊,一边牵着弟弟的手。
仲夏月,夜里倒还不算热,偶有夜莺啼叫,伴随着蟋蟀的低吟声,倒也温馨有趣。
一家三口说着话回屋去。
而另一边的大房,沈宝扇和沈子充兄妹已经各回各房,银丹等人也都领着人退下了。
沈鸿仁几乎是一进屋就冲王氏发作起来。
“你刚发什么疯!”
沈鸿仁说话时还看了眼自己的小腿,那里已经呈现一片紫红色,可见刚才王氏踢得有多用力。
沈鸿仁当家做主这么多年,除了成亲头两年跟王氏闹过几次,之后王氏学乖了不少,他跟她也算是相敬如宾,没想到这妇人如今不知发什么疯,竟敢当众踢他!
若非先前场合不对,沈鸿仁刚刚就该发作了。
王氏其实一路过来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过了,但听沈鸿仁训斥,她又想起刚刚他看着阮氏双眼发怔的样子。
这一想,不由又想到二十年前他们成亲后的一天,正当她甜心蜜意之际,有次沈鸿仁喝醉竟抱着她喊阮氏的闺名。
她当时只觉一盆凉水灌至头顶,浑身冰凉,气得她当场就给沈鸿仁了两巴掌。
虽然之后沈鸿仁就跟她认了错,婆母也跟她说了他跟阮氏没什么,但这件事始终成了王氏心里的刺,消不下去。
她本以为二十年过去,她应该不会再计较这些事了。
毕竟沈鸿仁这些年后院还多了几个妾室。
她从来也没跟她们计较过。
但只要想到沈鸿仁刚刚看着阮氏的样子,王氏就觉得如鲠在喉,简直又想跟沈鸿仁发作起来了。
她再也忍不住冲沈鸿仁说道:“你自己刚刚看阮氏是什么眼神,当着这么多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沈鸿仁一愣。
反应过来,他也没好气起来:“你胡说什么!”
王氏冷笑:“我胡说?我刚刚就该给你拿面镜子让你好好照照!”
被她这么一说,沈鸿仁一时也不确定了。
他自问这些年对阮氏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但刚刚阮氏那和从前不同的样子,的确……
沈鸿仁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怔住了,再一看,王氏正在前面冷眼看着他。
沈鸿仁一时心中有鬼,原本要跟王氏计较的心一下子也弱了下去。
他只能故意板起脸遮掩自己的情绪说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揪着不放,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沈鸿仁说完就拂袖起身离开。
王氏看着他离开也没阻拦,只气得把桌上的那一套新茶具又狠狠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