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章收到沈知意的回信时,已经在林家了。
彼时,晚膳已经吃过,今日林阶安不在,谭濯明也有公务在身,还没回来。
陆平章陪着舅舅舅母吃完晚膳便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打算处理下还没完成的公务。
林慈月带着添添过来的时候,陆平章正在公案后坐着,手里握着狼毫,低眉敛目,神态冷寂认真。
赤阳这会也不在。
屋子里就陆平章一个人。
所以林慈月一进来,陆平章就注意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
他抬眸看了一眼。
瞧见林慈月母子,陆平章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放下手中狼毫,边拿过帕子擦手,边对着林慈月问道:“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林慈月挑眉,对于陆平章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
添添还是跟平时一样,看到陆平章就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要抱抱。
“舅舅!”
小小的人儿人还在林慈月的怀里,身子就已经在他娘怀里扭出去半具,朝着陆平章展开双臂,要陆平章抱抱了。
陆平章一向疼爱这个小外甥。
刚才擦手,也正是准备抱他,此时自是不吝怀抱。
他从林慈月的手里接过添添,摸摸他的头,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唔。”
添添看着像是认真想了想才说道:“不吃了,肚子撑撑,不舒服。”
小孩童言稚语,说话其实不算清楚,要想一下才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说吃多了肚子撑会不舒服。
陆平章扯唇笑笑,又摸了摸添添的头。
见他盯着桌上的狼毫看个不停,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陆平章便拿了支干净的毛笔递给他,让他捏在手里把玩,免得他无聊。
“今晚就回去?”
等添添开始自娱自乐,陆平章这才问已经坐在他对面的林慈月。
林慈月一向是用不着他多加照顾的,她还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了口之后才回陆平章的话:“嗯,玉成最近也忙,让他两边奔波也不好,我自己也有事,总不能一直待在娘家。”
玉成是谭濯明的字。
黄久的死因虽然现在查了也没用了,但黄久毕竟是一品官员,大理寺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陆平章不置可否,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而后便继续垂着眼眸看向怀中自娱自乐的稚儿。
“喜欢吧?”
林慈月忽然开口。
陆平章一时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抬眸看向林慈月,与她四目相对,接触到她眼睛里的笑意,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他知道林慈月的意思,却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神情淡淡跟林慈月提醒了一句:“这种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别拿去跟她说,她脸皮薄。”
林慈月撇了撇嘴。
对这个表弟十年如一日的性格实在不喜欢。
原本还以为有点活人样了,没想到还是这副死样子。
但陆平章始终看着她,似乎非要她点头应允才行。
林慈月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冲人点了点头,语气不满回道:“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
她倒是的确没想过跟知意说这些。
知意性格有些害羞,年纪又还小,林慈月怕人尴尬,当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刚刚如此发言,也是因为看平章抱着添添的样子,忍不住想象起他抱着自己小孩的样子。
平章看着冷漠,好似不好亲近,有些吓人,但他对小孩其实一直都是很好,很有耐心的。
平时对待没什么关系的小孩都如此,对待添添更是好得不行。
要是平章有自己的孩子,他肯定也会对他很好,把自己从前缺失的那份父爱全都弥补到自己孩子的身上。
她是真想看到这一幕。
但也知道有些事,便是再着急也没用。
何况平章现在身体还是这样,还没彻底好,她也不敢说太多。
“喏。”
她把刚才门房送来的信拿出来递给了陆平章。
她刚才抱着儿子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门房的下人来送信,知道是知意给平章的,就接了这一茬。
“什么东西?”
陆平章看了眼,没伸手接过。
直到林慈月看着他扬眉说了句“你说呢”,陆平章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没说话,只是从桌上接过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打开看了起来。
如他所想,的确是沈知意的笔迹。
信中内容也不多,回了他之前的话,说了冯夫人去家里的事,又跟他提了想学骑马的事,问他有没有合适的适合她骑的马匹。
“写了什么?”
林慈月见他低眉看信,不由好奇询问。
本以为她这个表弟定不会与她说什么,未想竟听他问:“之前送给你的那匹马前年是不是生了?”
林慈月愣了下才回道:“是啊,怎么了?”
陆平章不答反问:“那匹马呢?”
林慈月:“在马场养着啊。”
陆平章嗯一声:“我明天让赤阳去接过来。”
林慈月听到这,总算反应过来,她问:“知意想学骑马?”
陆平章倒也没隐瞒,点了点头。
林慈月好笑:“你侯府的马场这么多马,就没一匹适合知意的?而且我记得沧海不是就在宛平吗?这点小事,他还不会弄?”
沧海和赤阳的本事,林慈月是最清楚的。
若非他们对表弟实在忠心,不肯离开,不然把他们放到战场上,只怕没几年也能封个将军当当。
她这番话当然也不是真要陆平章回答什么,而是揶揄,揶揄他这么多人帮他追媳妇,实在好福气。
陆平章瞥她一眼,果然没回答。
林慈月也不介意。
她原本就盼着他们夫妇的感情能好。
她这个弟弟虽然话少了一些,性子也冷淡了一些,但林慈月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知意,自然乐得帮忙。
“知道了,不用让赤阳去,我明天喊人给你送过来。”现在京城看似太平,实则风波一直都在,平章以身入局,又到了人前抢了别人心心念念的位置,还要重新搅动都督府的风云,林慈月自然担心他出事。
虽说表弟身边一直都有人,但林慈月还是想要多些人保护他的安危。
陆平章也没推辞,点头说好。
他重新把信收了起来,没叫旁人瞧见分毫。
林慈月看他这样,嗤笑一声,也没说什么,只跟自己的宝贝儿子招了招手:“添宝,咱们回家找你爹去了。”
小孩这个年纪,正是最依赖自己爹娘的时候。
虽然跟舅舅在一起也很好,但他也很想见到自己爹爹。
听他娘这样说,添添想了想便抓着毛笔跟林慈月伸手:“回家,回家,添添要回家看爹爹。”
陆平章把添添小心送过去。
林慈月接进怀中后,把他手里的毛笔抽走放回到桌上,和陆平章说:“早点休息。”
“嗯。”
陆平章把毛笔重新挂好了。
林慈月扫了一眼桌上那张纸,上面都是些官场上官员的名字和他们的情况。
陆平章没遮掩。
但林慈月也没多看,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和陆平章说:“平章,我不懂那些大局大道理,但有些事你得明白。”
陆平章没说话,视线倒是落在林慈月的脸上,等着她继续往后说。
林慈月此时比平时看起来要严肃许多,也要认真许多。
怀中稚儿什么都不懂,只乖巧窝在她怀里,也没吵闹。
林慈月抱着他,和陆平章低声说:“你现在已经娶妻,不是一个人了,万事都得三思后行,别叫他人为你担心。”
见他沉默。
林慈月也只是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她知道表弟和圣上的感情,也知道他为国为民从来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从前就总担心他会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上。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他有在乎之人,林慈月当然希望他能多为自己和心爱之人考虑。
无论如何都记得自己现在身后还有人,别再跟从前那样了。
“走了。”
她深深地看了陆平章一眼。
等人点头,才抱着添添先行离开。
陆平章目送他们母子离开,迟迟未有别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看着桌案上那封被折起来的信,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她今晚是回家去了,还是在侯府?
-
今晚就沈知意一个人睡。
原本她是想着回家去的,但明天是真的要见外边的管事,沈知意思来想去还是没去,免得明天真的要赶早过来,反而麻烦。
她在茯苓她们的伺候下,洗漱完回到寝屋休息。
屋内早已点起了安神香,一切都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差别。
除了陆平章这个男主人今天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空荡荡的床,沈知意就是觉得今晚和平时不同,太冷清也太安静些了。
虽然陆平章平时在的时候,也很少说话,但沈知意从来不会觉得他不存在。
她有些不习惯。
尤其想到今晚就她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寝屋,沈知意心里还真是有些紧张了起来。
太大了,也太安静了。
她其实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却不知为何现在竟然越来越矫情了,之前面对杀手都不怕,现在却连这种事都开始害怕起来。
秦思柔心思细。
观察她的眉眼之后,便轻声与她说:“侯爷不在,要不今晚我和茯苓陪主子睡吧?”
茯苓也点点头。
沈知意心下一动,对这个提议很心动。
但一想到这是陆平章的屋子,他是最不喜欢别人踏入的。
虽然今晚他不在,信中他也有所提议,让她可以自便,但沈知意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太麻烦了。”
她没表露出来自己的紧张,怕两人担心。
强装镇定跟两人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有事我会拉铃铛的。”
茯苓心大,倒也没想太多。
秦思柔倒是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
两人朝沈知意欠身,准备把多余的烛台吹灭再离开,被沈知意提醒:“多留几盏。”
两人答是,最后留了四、五盏烛台,足以照亮每一处地方,沈知意才松了口气。
等茯苓她们离开。
沈知意倒是没打算真的按照陆平章说的上床睡。
她仍旧去里面拿了自己的被褥出来,铺在榻上,怕光线太黑,她甚至连锦帐都没放下。
今天跟着冯夫人练了鞭子,其实很累。
沈知意刚刚一早就开始打哈欠了,泡澡的时候更是差点直接睡过去。
可这会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方,沈知意明明困得不行,精神却处于极度的紧绷之中,像是一张被拉紧的弓一样,无法放松。
她闭着眼睛,尝试了各种睡姿也没办法睡着。
咬了咬牙,沈知意睁开眼睛往不远处的拔步床看去。
“睡一晚上也没事吧。”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最后还是抱着枕头和被子赤着脚跑过去了。
沈知意放下了靠近头这边的锦帐。
正好可以用来遮挡这处的光线,但又不至于让里面彻底昏暗。
他没占用陆平章平时的被子和枕头,用了自己的。
但明明是一样的被褥,可当沈知意躺在这张本该对她而言是陌生的拔步床上时,她却发现跳了许久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了。
身侧有淡淡的药香味,不难闻。
沈知意平时在陆平章的身上闻到过。
不知道是床上舒服,还是闻到这熟悉的味道,沈知意只觉得困意终于再次朝她袭来。
她闭着眼睛,这次终于安心睡着了。
只是在陷入睡眠之前,她不禁想:她跟陆平章成亲才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渐渐习惯和他处在一个空间下,甚至他不在的时候还会睡不着,这还有快一年的时间呢。
以后跟陆平章分开时,她真的能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