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章重新换了身衣裳。
出去之后,知道林慈月和谭濯明果然来了,他也没觉得意外,只是嘱咐守在院子里哭得眼睛红红的茯苓,让她进去照看沈知意,有什么事就立刻来报。
之后他便让赤阳推着他去见谭濯明他们去了。
路上,陆平章先问了阮氏和沈佑的情况,知道他们由林阶安和沧海护送着先回宛平去了,便放下心来。
早过了吃晚膳的时间。
赵管家刚才都已经向谭、林夫妇请示了好多遍,但夫妻俩都没什么胃口,便一直没叫传膳。
此时陆平章过来。
赵管家正好在半路碰上,自然又向他请示了一遍,言辞之间还不忘苦着脸说表小姐他们不肯用膳的事。
陆平章知道他们夫妇这会肯定不会有胃口,他也一样没什么胃口,便同样说道:“先不用。”只不过在让赵管家退下之前,他又吩咐了一句,“让厨房准备鸡肉粥,待会夫人醒了送过去。”
“是,小的这就让人去准备。”赵管家说完就先退下了。
赤阳继续推着陆平章过去。
林慈月原本还在忧心沈知意的情况,又不敢贸然去打扰,自然坐立难安,此时听到轮毂划过地面的声音,林慈月立刻往外看去。
院中灯笼高挂。
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但也足以照清来人。
看到陆平章和赤阳过来,林慈月连忙出来迎接。
“知意呢?她怎么样?”看到陆平章,林慈月便迫不及待发问。
陆平章说:“暂时没事,睡了。”
林慈月听他这么说,长吐出一口气。
紧绷了一天的身子因为这一口气,又有些瘫软了。
好在谭濯明在她身后,及时把人扶住了。
陆平章看她这样,自然也不忍责怪。
“我让人送晚膳过来。”陆平章问他们。
但就像他先前想的一样,夫妻俩这会谁也没胃口,都不想吃。
谭濯明看了眼妻子,见她不语,便替她说了:“先不吃了,把事情解决再说,不然我们都没胃口。”
陆平章没意见。
一行人进屋去,赤阳给他们倒了茶水。
陆平章这一下午还米水未进,这会的确有些渴了,他喝了两口润了喉咙,便看向谭濯明,等着他说话。
谭濯明也没耽搁,把自己查到的事情都跟陆平章说了。
在听到厉晓君原本还准备给沈知意下毒的时候,陆平章的脸色显见地变得更差了。
赤阳脾气爆,更是直接破口大骂:“这女人疯了吧!”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但脸色都一样难看。
谭濯明问陆平章:“你打算怎么做?”
陆平章在烛火照映下的脸纵使俊美,也难掩阴沉:“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谭濯明和他多年好友,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这是准备直接跟厉家撕破脸了。
谭濯明其实也猜到了。
从今年他特地从大营赶回来,就能看出沈氏对他的重要性。他没多劝,直接表示:“我现在让人去厉府带人。”
陆平章这会倒是看了他一眼。
“不用,我让赤阳去拿人。”
谭濯明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让他们插手这件事。
但今日之事,本就是在他们家出的事,大理寺的左少卿大人或许会犹豫直接跟厉家作对,谭濯明却不能不管。
他看着陆平章说道:“我不用大理寺的身份,用的是谭家的身份。”
“厉晓君敢遣人在谭家动手,就是不拿我们谭家当回事,于情于理,我都要出面。”
林慈月也跟着严肃说道:“平章,这事你不必管,厉晓君敢借我的手对付知意,这打得不止是你的脸,还有谭林两家人的脸。”
“我和玉成要是敢直接不管,全权由你出面,我们俩也就不用回家去了。”
不等陆平章再说什么,林慈月便径直朝丈夫看去。
谭濯明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带人去厉家拿人。”
不过没等谭濯明动身,赵管家就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了。
“侯爷!”
他跑得气喘吁吁,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厉家、厉家来人了。”
屋内几人听到这话,都皱起眉,陆平章沉默半息才问:“谁?”
赵管家回:“厉尚书和那位嫁到宛平杭家的姑奶奶。”他这会气息缓和了一些,不像刚才那么喘了,说得也清楚了一些。
但看屋内几位主子听完之后的模样,赵管家不由迟疑起来:“侯爷要见他们吗?还是小的寻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陆平章没有立刻回答。
他敛眸,长指轻敲轮椅扶手,过了片刻才说:“让他们进来。”
赵管家忙应声去喊人。
谭濯明沉吟着重新坐了回去:“厉昊突然带厉晓君过来,怕是已经知道厉晓君做了什么。”
林慈月恨道:“知道又如何?他们还有脸过来!”
陆平章淡淡发话:“先看厉昊打算怎么解决。”
侯府外,厉昊在夜色下的脸色依旧难掩铁青。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个不本分的,从小都是,但厉昊就这么个妹妹,老娘死前还特地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她,就算知道她不本分,厉昊也只能尽可能袒护着。
为她挑杭震,一来是看重杭震有本事,二来也是觉得杭震脾气好,能包容晓君。
哪想到这死丫头现在一把年纪,竟然还变本加厉了,以前对付些女人也就算了,现在都敢直接给陆平章的女人下药了!
那可是陆平章的女人!
她真是嫌他们活得命太长了!
厉昊越想越气。
要说厉昊如何会得知,倒不是谭家那边走漏了什么风声,被厉昊提前知道了。
而是今日回家时,听他夫人说的。
他今晚刚回家,他的夫人就战战兢兢地拉着他和他说了她今日偷听到的事。
原是今日她去晓君那边送东西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晓君跟她丫鬟的对话。
厉昊这夫人,是厉昊的父母给他定的。
厉昊跟她感情一般,虽然也算尊重她,但夫妻俩毕竟没什么感情,平时也很少聊天。
加上厉夫人子嗣艰难,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虽然担着厉夫人这个身份,在厉家却实在没什么地位。
厉晓君又是个从小就霸道的主。
即便出嫁多年,回了家也都是趾高气扬的主,觉得所有人都得让着她。
厉昊在这些事情上还算纵容厉晓君,家里人有样学样也都捧着厉晓君,厉昊这夫人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即便知道厉晓君做了这样的事,厉夫人也不敢贸然去做什么。
怕自己贸然说出去给自己惹祸。
也觉得厉晓君敢这样做,肯定是有全身而退的后招在。
她要是说出去,只怕得惹得这位小姑子不快,讨不到好也就算了,怕是以后在厉家的路要更艰难了。
她本来在厉家就过得不容易。
没有娘家的帮衬,又没有丈夫的宠爱,一把年纪又没儿女。
后院那些女人哪个不比她受宠?
要是再被厉晓君不喜,可想而知她在厉家以后过得会有多艰难。
可心里到底不安。
厉晓君对付的人不是无名无姓之辈,而是信义侯的新婚妻子,还是陛下赐婚。
这要是真出个什么事,要是查不到也就算了,要是查到…… 那之后倒霉的可就不止是厉晓君一个人,而是他们整个厉家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厉夫人最终还是没敢真的隐瞒不报,待厉昊回来之后就把这事跟厉昊说了。
厉昊知晓之后,同样震惊。
他虽然跟自己的结发妻子没什么感情,但夫妻二十余载,他当然知道她不是那等空穴来风捏造事实之人。
她既然敢跟他说,这事就一定是真的。
所以厉昊当时就直接去找了厉晓君。
他这个妹妹见他知晓,也不害怕,还直接坦然承认了。
厉昊当时在家里就被她气得半死。
之后他让人去打听一番,知道陆平章今日也去了谭家,两人没吃午饭就从后门离开回了侯府,傍晚时谭濯明和他妻子也去了侯府,至今还未出来。
倒是那个姚氏,今日去谭家之后就一直没回去,显然是已经被抓住了。
厉昊当然不会像厉晓君那样那么放心,觉得真就是被他们查到姚氏也不会有事,大可让姚氏当她的替罪羔羊。
陆平章是什么人,谭濯明又是什么人?
他们没有直接来厉家,那不是还没发现,而是还在想要不要直接跟他们撕破脸皮。
厉昊虽然不怕谁,但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去得罪陆平章和谭、林两家。
所以在短暂地思考过后,他没等人先过来,就先带着妹妹过来给他们赔罪了。
希望能借此缓和他们的怒火,把这事大事化小,最好能小事化了。
眼见一管家打扮的男人过来,厉昊连忙从马上下来,少有客气地询问:“侯爷怎么说?”
赵管家也惊讶于这位今天这么好说话。
不过他心里也隐隐猜到一些究竟发生什么了,看了看厉昊,又看了看那边满脸不情愿的厉家姑奶奶,赵管家垂下眼眸回:“侯爷请你们进去。”
厉昊听到这话,稍稍松了口气。
还肯见他们,那就代表着还有周旋的余地。
厉昊不敢怠慢,忙跟赵管家说道:“劳请带路。”
赵管家自然没有二话。
厉昊要走时,见身后妹妹没有跟上,自是又沉下脸来:“还不走!”
厉晓君一听这话,脸色不由更为难看起来。
但想到刚刚兄长的那番威胁,厉晓君咬紧红唇,最后还是沉着脸跟了过去。
她没想到她的兄长竟然会拿天儿威胁她!
果然,这个世上,除了她,别人都靠不住!不管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亲生兄长!
她满脸恨意跟进去。
看着倒不像是来赔罪的,更像是来寻仇的。
厉昊瞧见之后,自然脸色不好,他压着声音跟厉晓君说:“别给我摆你这张臭脸,待会看到陆平章,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厉晓君还是第一次被兄长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她满心不甘,冷着脸直接反驳:“你让我跪我就跪?”
“让你跪怎么了?你干出这样的事,让你跪都是轻的了!我就是跟杭震太纵容你了,才把你变成这副模样!”厉昊气得怒火中烧,简直想直接狠狠甩她一巴掌,让她好好清醒一下现在究竟是什么境况。
她还真当他们厉家在京城只手遮天,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查了!
到底是在信义侯府,马上就要见到陆平章他们了,厉昊不想跟妹妹争执太多,免得误事。
索性直接拿她最在乎的说事。
“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天儿,你要是想天儿死就大可继续这样摆着你的这张臭脸,今日陆平章要是不肯放过你,你以为天儿真还能平安回来?”
事关杭天,厉晓君果然变了脸。
她不甘又害怕地说道:“你们就不能护着天儿吗!”
厉昊看着她冷冷说道:“你以为陆平章的女人就没人保护?”
厉晓君沉默了。
她的确是被保护得太好,从小就过得一帆风顺,便真以为厉家真的可以只手遮天,无所顾忌。
她以为现在这种时候,陆平章便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也不敢跟他们闹得太僵。
他们又没什么证据,顶多找个替罪羔羊撒撒气罢了。
所以她动手动得毫不犹豫。
甚至觉得陈氏那药不够,还让人拿了毒药,想直接一口气解决了那个讨人厌的沈氏。
可兄长的做法,让她知道了一切并不如她想的那样。
至少兄长不敢真的为了她跟陆平章作对。
这让厉晓君有些心寒,也终于有些担心起来了。
厉昊见她总算冷静下来了,也不再跟她说话,心里却始终有气。
他这个妹妹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还把齐冬岳的女人也给祸害进去了。
死一个女人对厉昊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但齐冬岳跟了他二十多年,劳苦功高,现在姚氏肯定是保不住了,他都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这个得力的下属说。
厉昊脑袋乱得很,但现在也只能先尽力保住自己的妹妹要紧。
其余事容后再议。
到底是自己的嫡亲妹妹,厉昊自然不可能真的看着她去死。
他摇摇头,跟着侯府的人带着厉晓君走了进去。
待至客堂,厉昊远远就看见里面坐着的那几个人。
眼睛在看到正中央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时,厉昊不自觉瞳孔一缩。
说句实话,厉昊心里是佩服陆平章的。
他自己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那些军功有多难打。
能在这个年纪就立下赫赫战功,站到这个位置,陆平章担得他一声“佩服”。
之前听说他在战场受伤,厉昊心里还觉得可惜。
陆平章是难得的帅才。
既能打仗,也能布军。
更难得的是还有一群人愿意信服他跟随他。
他受伤至今,辽东镇虽已换了指挥使,但不管是现任指挥使还是那些将士都依旧十分尊敬陆平章。
不说辽东镇了,便是放眼京城,也有不少将士只要听到陆平章这个名字就愿意跟随他的。
这阵子陆平章在五军都督府,还时不时去大营巡逻,可谓是让左家那群人头疼不已。
偏偏又拿他没办法。
厉昊是真的不想跟陆平章作对。
就连左家都不敢明着跟他作对,何况是他了。
再说陆平章变成现在这样,还没有就此一蹶不振,本身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跟这样的人作对,实在不是聪明人干的事。
何况陆平章还深受陛下信任。
所以之前知道妹妹惹出那样的事,他也没有怪罪陆平章,反而第一次训斥了胞妹,还特地遣人给陆平章的女人送去赔罪的礼物。
本以为就此可以风平浪静,但厉昊还是小看了他这个妹妹。
此时被陆平章那双漆黑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注视着,厉昊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低下头,最后压着嗓音警告了厉晓君一句,这才带着厉晓君进去。
“侯爷,谭少卿。”
厉昊一进去就跟陆平章和谭濯明笑呵呵地打了招呼。
他是兵部尚书,陆平章可以不理会,谭濯明却不得不起身跟人回礼。
林慈月却绷着脸没说话,一双眼睛倒是夹杂着藏不住的怒火直直地看着他身边的厉晓君。
这要搁平时,厉昊那脾气肯定是要不高兴的。
但今天他是来请罪认错的。
别说林慈月这样了,就算她真的出声骂上几句,他们也只能咬牙受着。
厉昊让谭濯明坐下之后,自己倒是没要求坐,见陆平章依旧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厉昊心一狠便直接扭头冲厉晓君说道:“还不跪下给侯爷认错!”
厉晓君不敢相信地看着厉昊,似乎没想到他真的要让她下跪。
但厉昊脸绷着。
只对着厉晓君无声说了两字“天儿”。
厉晓君脸色微变,被人抓住软肋一般,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咬牙跪了下去。
这一幕,倒让谭濯明林慈月夫妇目露惊讶。
但陆平章神情依旧,并没有因为他们兄妹这个阵仗就说什么。
厉昊主动跟他拱手道:“我今日回家才知道这件事,立刻带着我这不省心的妹妹过来向侯爷和夫人赔罪。”
“夫人没事了吧?”
林慈月听到这,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冷着脸嘲讽道:“厉尚书,令妹是想杀人!你轻飘飘一句赔罪未免太过可笑!”
“要不是我弟妹福大命大,你以为现在还轮得到你们进侯府?怕是你们还没来,刑部的官差就得直接敲开你厉家的大门了!”
被一个小辈当众训斥,还是个女流之辈,厉昊不可谓不生气。
但现在这种情况,厉昊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忍了。
心里也庆幸陆平章的女人没事。
就像这林家丫头说的,陆平章的女人要是今天真出了什么事,以陆平章的脾气,今日还真轮不到他带着妹妹过来赔罪了,别说刑部了,只怕陆平章的亲军都得直接来踹开他厉家的大门了。
他勉强赔笑道:“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不负责任,但我今日过来是想跟侯府说,我这妹妹也是被人蛊惑的啊!”
“她是有错,但最应该责罚的还是蛊惑她做这些事的人啊!”
陆平章先前一直没说话,转着手里的佛珠看似漫不经心。
听到这话,他才停下动作,掀起眼帘。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猜测,刚刚也已经喊人去宛平查看了。
谭濯明和林慈月却并不知情,此时听厉昊这样说,林慈月率先皱眉发问:“蛊惑?谁能蛊惑得了杭夫人?”
语气之间还有怀疑。
显然对厉昊这番话并不信任。
觉得这都是厉昊为了保厉晓君而诓骗他们的鬼话。
谭濯明倒是要清醒一些。
他朝陆平章看去,见他并未吭声,便朝厉昊问道:“厉尚书说的是谁?”
厉昊自然不会隐瞒。
这也是他敢过来的底牌。
晓君的确做错了事,但真要怪,就怪陆平章那个继母。
只要处置了陆平章这个继母,就不会有人知道那瓶毒药的主人究竟是谁,他再应允陆平章和谭家一些好处,这件事也就能过去了。
所以厉昊回答得不带一丝犹豫:“陆昌盛的现任夫人,侯爷的继母。”
“什么?”
林慈月失声。
她变了脸色,想说什么,一时又找不到能说的话。
如果说别人,林慈月自然不可能信。
但那个陈氏……林慈月作为陆平章的亲表姐,自然比别人要多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
她知道陆娩之前谋害知意,被平章废了手脚,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也知道陈氏母女已经被赶出侯府。
而陈氏和厉晓君之前都在宛平。
要说这两人勾结在一起,还真有可能。
难道……
林慈月拧眉看着跪在地上,虽然一脸不甘愿但也一言不发的厉晓君。
厉昊窥他们面色,知道他们心里已经信了。
他松了口气,嘴上仍说:“侯爷和谭少卿要是不信,尽可去宛平抓人询问。”
他面上一派正色,心里却暗道:只不过等他们去的时候,陈氏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要怪就怪她蛊惑了不该蛊惑的人,害他们厉家处于这样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