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二层最后一个角落，确认再没有潜伏的威胁后，陆明锐和苏澜不约而同地靠在了冰冷的、布满铁锈的墙壁上，并非体力透支，而是一种从高度紧绷的神经深处弥漫开来的、沉甸甸的心理疲惫。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短暂交火带来的硝烟味（尽管大部分被消音器抑制）和丧尸腐朽的气息，与机油、金属和冰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末日的压力溶剂，浸泡着他们的感官。
外面，是沉睡（或者说，以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蛰伏）着可能超过三十万丧尸的庞大厂区。这个数字像无形的枷锁，即便身处这个暂时安全的维修车间，也依然紧紧箍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无数腐烂而又空洞眼神的“注视”，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可能惊醒这片死亡之海的倒计时读秒。
陆明锐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苏澜。她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她光滑白皙的肌肤滑落，消失在作战服的衣领处。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粘在脸颊旁，更衬得她肤光胜雪。即便是在这污秽、危险的环境里，经历了刚才的神经紧绷和短暂交火，她依然美得惊人，那种美丽带着坚韧的棱角，如同在冰雪覆盖的废墟中顽强绽放的寒梅，冷冽而夺目。只是她那双向来清澈冷静的明眸中，此刻也难免染上了一丝难以驱散的阴霾，那是直面无边恐惧后留下的痕迹。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陆明锐的心头。他伸出手，轻轻地将苏澜揽入怀中。苏澜的身体先是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温顺地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外界那股混合着腐败、粪便和工业废料的恶臭似乎瞬间被隔绝了，鼻腔里充盈的是苏澜身上独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意的体香，这味道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给了他片刻的安宁和力量。
他抬起头，找到她微凉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吻了上去。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仿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但很快，这个吻变得深入而绵长，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迫切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更像是在从对方身上汲取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温度。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彼此的体温和气息是唯一确定的慰藉。
苏澜回应着他的吻，但仅过了几秒，她便微微偏开头，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她抬起手，纤细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耳朵上挂着的通讯耳机，又嗔怪地瞪了陆明锐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别乱来，小心被他们听到。”
陆明锐了然，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他松开她，用手势比划着，眼神真诚地表示：“只是想亲亲你，汲取一点力量。”苏澜看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红晕未褪，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和发丝，那个动作带着女性特有的柔美，与她手中紧握的、线条硬朗的冲锋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
两人稍稍平复了呼吸和心跳，从二层的铁架走廊下来。一层宽敞的车间里，裴清已经像一只找到宝藏的仓鼠，在各种机床和设备间穿梭忙碌。他那张通常没什么表情的、略显稚嫩的脸上，此刻难得地闪烁着兴奋和专注的光芒。
“小陆哥，苏澜姐，”看到他们下来，裴清立刻指着旁边一台覆盖着防尘布、但依然能看出其精密结构的大型机床，“找到了，就是这台数控铣床，精度应该够用。材料……我也在旁边的料架上找到了合适的合金钢坯。”他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这对于内向的他来说颇为罕见。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但是……没电。机床需要动力电才能启动。”
众人顺着裴清指的方向看向墙角的配电箱，线路看起来完好，但指示灯一片漆黑。整个孟买，乃至可能整个印度半岛的电网，早在末日降临后的混乱中彻底瘫痪了。电力，这个现代工业的血液，在这里已然凝固。
“用便携式发电机能不能带动机床？”三层高处，趴在冰冷钢梁上、如同雕塑般静止的陈大发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带着一丝由于距离和金属结构造成的轻微失真。
裴清仰头看了看，快速心算了一下：“需要功率至少在3500瓦以上的发电机，而且要稳定输出。”
“啊哦，”陈大发的声音带着点戏谑，但更多的是专注，“那就要看看咱们的运气到底站在哪边咯？好？还是坏？”她调整着狙击镜的焦距，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脸颊，呼出的白气在镜片前缭绕又散去。“……11点钟方向，距离大约1000米，那栋最高的集团办公楼，三楼，靠西侧的一个独立隔间窗户后面……我看到了一台机器，看外形和体积，很像大功率的工业汽油发电机。”
她的声音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底下的人精神一振。
“这不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吗？”尼克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又收敛起来，意识到了接下来的难题。
“过去的路况怎么样？大发，仔细描述。”苏澜已经迅速操作起手腕上的便携式pad，根据陈大发提供的方向和距离，调出了之前扫描的厂区地图，锁定了那栋显眼的集团大楼。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像一位正在制定作战计划的女武神。
陈大发没有立刻回答，狙击镜如同她延伸的眼睛，缓缓扫过通往办公楼必经的区域。镜头里出现的景象，让她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嗯……直线路径看起来还算通畅，积雪覆盖，但没有大型障碍物阻塞。但是……”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凝重，“中间必须穿过一片……棚户区。连绵一片的低矮棚屋，看起来像是船厂工人的宿舍区，或者临时安置点。范围很大，横向宽度起码超过六百米。”
她不需要过多描述，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那片区域意味着什么。在这种严寒下，那种连成一片、相对低矮封闭的棚户区，几乎是完美的……“冬眠”巢穴。那里面的情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大概率会是怎样一番地狱景象。
“能绕行吗？”苏澜追问，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可能的路线。那栋集团大楼坐落在一个独立的小山丘上，位置显赫，显然是给船厂高层使用的。按照这里的“特色”，那些高种姓管理者绝不可能忍受夏季停电时没有空调的苦楚，配备大功率备用发电机是必然的。
“不具备绕行条件。”陈大发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确认，“大楼正面连接着主干道，但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它后方。这片棚户区就像个楔子，正好插在我们和办公楼的后方之间。棚户区两边都是覆雪的陡坡，雪层下面情况不明，万一有暗冰，爬坡不仅耗费时间和体力，动静也可能更大，风险不见得比直接穿过棚户区低。”
地图上的显示和陈大发的观察一致。一条看似最短的直线，却要穿越最危险的区域。
“只能去了。”陆明锐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没有其他选择，这是获取电力的唯一已知途径。
“操！早知道当初在吉达用的那些防毒面具就该带上的！”尼克懊恼地低骂一声，想起了那些被留在Amadea号上的装备。此刻，他无比怀念那能隔绝绝大部分恶臭的滤罐。
苏澜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抿起。作为女性，天生对污秽和那种特定环境有着更强的排斥感。想到要近距离穿过那片可能布满污秽和沉睡怪物的区域，她感觉自己的胃都在微微抽搐。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腰间m9手枪的弹匣，以及背后短剑维克托冲锋枪的保险，用行动表明了她的决心。
短暂的沉默后，陆明锐做出了安排：“裴清，你留在这里。抓紧时间把材料和工具都准备好，一旦我们带回发电机，你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修复。”这不是随意的分兵，而是经过权衡的最佳方案。裴清年纪最轻，体力并非强项，战斗技能也更偏向自卫而非主动突击。这个刚刚清理过的维修车间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是团队的技术核心，是所有人能否离开这片死亡海岸的关键。他的安全，不容有失。
裴清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异议。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这时，尼克看向三层高处的陈大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那个……大发，你也别跟着我们去了。”
陈大发闻言，立刻在耳机里反驳：“嘿！瞧不起谁呢？老娘我……”
“听我说完！”尼克打断她，语气少见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留在制高点，作用更大。”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m249机枪的散热孔，目光并没有看向陈大发的方向，而是盯着地面，仿佛在组织语言。
“你的身体……毕竟不是爷们了，不像我们经常需要冲锋陷阵，习惯了。而你的体力在大幅度的衰减，你不能再用以前你测量体力的方法来衡量你现在身体里的力量。”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试图让理由听起来更客观，“而且你的主要武器是这个。”他指了指陈大发架设的精确射手步枪，“这东西在近距离遭遇战里，转圜余地太小，不如我和小陆的自动武器，也不如苏澜的冲锋枪灵活。你留在这里，给我们提供远程视野和火力支援，比跟我们一起钻进那鬼地方当近距离火力手要有用得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充分的理由，最后补充道：“而且，你留在这里，也能和裴清相互有个照应。万一……万一这边有什么情况，你也能顶一下。”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完全是从战术角度出发。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尼克说这些话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关切。他不想让陈大发去涉险，去近距离面对那片恶臭和未知的危险，但他笨拙的性格和两人平日欢喜冤家的相处模式，让他无法直白地表达这份担心，只能将其包裹在冷静的战术分析之下。
陆明锐和苏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尼克那点含蓄的心思。苏澜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陆明锐也开口道：“尼克说得对，大发，你的位置在这里。我们需要你的眼睛。”
陈大发在狙击镜后沉默了几秒，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行吧，那你们三个小心点。我会盯紧的，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知你们。”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调调，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别样情绪。
计划已定，陆明锐、苏澜和尼克三人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他们检查了武器弹药，确保消音器安装牢固，瞄准镜功能正常。陆明锐将FS pRo三折叠半自动霰弹枪从腋下取出，检查了一下供弹管，在这种可能遭遇近距离、多目标的环境下，这把大威力面杀伤武器或许能起到关键作用。苏澜则将mk18突击步枪背好，决定主要使用更灵活的短剑维克托冲锋枪作为前行武器。
几分钟后，维修车间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三人依次闪身而出，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立刻扑面而来，与车间内相对稳定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裴清在后面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关好，并从内部做了简单的加固。他转过身，看着那些冰冷的机床和材料，深吸一口气，开始默默地将需要的钢坯和工具搬运到数控铣床旁边。他知道，时间无比宝贵，发电机运行的噪音，很可能就是唤醒这片沉睡死亡之海的丧钟。他必须争分夺秒。
门外，陆明锐、苏澜和尼克三人，呈标准的三角队形，融入了茫茫雪幕之中。他们的目标，是千米之外那栋象征着希望的电光之源，而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那条充满未知与恶臭的、宽度超过两百米的荆棘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可能惊醒无数恶魔的薄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