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坳村口,那几棵虬结扭曲的老樟树在浓雾中如同沉默的鬼影。苏念和林晚的身影踏过满地蛊虫焦黑的残骸和破碎的药粉痕迹,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没入村后那片被浓得化不开的白色吞噬的山林。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草木腐烂的沉闷气息,更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却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的尸腐恶臭。脚下的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湿滑的苔藓、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深不见底的腐殖层。巨大的蕨类植物如同垂死的巨兽触手,从浓雾中伸展出来,带着冰冷露水的叶片不时扫过身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跟紧我。” 苏念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他走在最前,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脚下生根。体内那经过地脉龙气强行涤荡、重塑的筋骨和经脉,虽然依旧残留着酸痛,却蕴含着一种岩石般的沉凝力量。这股力量支撑着他,也让他对脚下大地的脉动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确保虚弱的林晚能跟上。
识海中,悬壶星图的光芒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如同蒙尘的银器被擦拭一新,虽然亮度不高,但运转稳定。核心的药秤虚影上,那暗紫色的尸毒反噬被一股厚重的土黄色地脉气息死死压制着,暂时蛰伏。契约烙印的冰冷吸力虽然依旧存在,但在那沉凝的大地之力构筑的堤坝前,也显得收敛了不少。他分出部分心神,全力运转起“青木养炁法”,试图沟通周围草木精元,为林晚和自己汲取一丝微弱的生机,同时感知着环境中的异常。
林晚紧紧跟在苏念身后半步,脸色依旧苍白,步伐有些虚浮。她身上的衣物遮掩了通幽符文的痕迹,但魂魄深处被尸蛊侵蚀后留下的脆弱感,如同瓷器上的裂纹,时刻提醒着昨夜的凶险。她努力调动着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让它缓缓流淌全身,驱散着浓雾带来的阴冷湿寒,也抵御着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邪秽气息。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苏念宽厚的背上,那沉凝如山的气势,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小心!” 苏念猛地停步,低喝一声,同时手臂向后一拦,将林晚护在身后。
前方的浓雾不再是纯粹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斑斓色彩——淡紫、暗绿、灰黑……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缓缓翻滚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甜腻腥气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是瘴疠!五彩毒瘴!” 林晚惊呼,声音带着恐惧。苗疆深山的毒瘴,杀人于无形!
苏念眼神一凝,识海星图微微波动,药秤虚影传递来强烈的警示!这瘴气蕴含剧毒,更夹杂着致幻的邪秽!他丹田微沉,一股精纯的、融合了新生星图之力与地脉生机的元炁瞬间涌向双臂,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朴的印诀——并非祝由术,而是悬壶星图赋予的、调和与镇压的本能!
“屏息!凝神!”
他低喝一声,印诀向前虚按!一股无形的、带着清凉安抚气息的波动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住两人身前一丈范围!那翻滚涌来的斑斓毒瘴,在接触到这股波动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竟被强行排开、稀释!虽然无法完全驱散,却形成了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狭窄“气廊”!
“快走!” 苏念维持着印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看似简单的元炁外放排开瘴气,对此刻元炁尚未完全恢复的他来说,消耗巨大!
林晚不敢怠慢,屏住呼吸,紧紧贴着苏念,迅速穿过这片色彩妖异的死亡区域!身后,被排开的毒瘴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不甘地翻涌着,重新合拢,将那狭窄的气廊吞噬。
刚穿过毒瘴区,脚下湿滑的苔藓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泥泞不堪、冒着细密气泡的黑色沼泽!沼泽边缘,几具不知名动物的森森白骨半陷在泥浆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浓雾在这里似乎更淡了一些,却更显阴森。
“绕不过去。” 苏念快速扫视四周,沼泽范围极广,两侧是更加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踩着我的脚印走,一步不能错!”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沉凝的地脉之力微微震荡,脚下仿佛生出无形的根须。他率先踏入沼泽边缘一处相对坚实的泥地,每一步落下,都异常沉稳,脚下的泥浆只是微微下陷,并未将他吞噬。他刻意将脚步踩得深一些,留下清晰的印记。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踩在苏念留下的脚印里。脚下是冰冷粘稠的触感,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努力调动着暖流,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平衡。
就在两人即将穿过这片死亡沼泽时!
嗡——!
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振翅声,陡然从沼泽深处、被浓雾笼罩的水洼中响起!那声音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钢针摩擦,带着一种腐蚀性的穿透力!
“不好!是腐水毒蚊!” 苏念脸色一变!这种毒蚊体型极小,聚散如烟,口器带有剧毒和强烈的麻痹效果,更可怕的是,它们能无视大部分物理防御,直接钻入毛孔!
只见浓雾中,一团团灰黑色的“烟云”从沼泽各处的水洼里升腾而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瞬间锁定了沼泽中的两人,铺天盖地地涌来!空气瞬间被那令人窒息的振翅声和浓烈的腥臭填满!
避无可避!
苏念眼中寒光一闪!他知道,此刻再维持元炁屏障阻挡这无孔不入的毒蚊群,消耗巨大且效果有限!他猛地将林晚往身后岩壁方向一推:“贴紧石壁!”
同时,他双手印诀陡然一变!不再防御,而是引动识海星图之力,核心的药秤虚影微微倾斜,一股精纯的星辉元炁混合着沉凝的地脉之气,瞬间灌注双足,狠狠跺向脚下的沼泽泥地!
“撼地!”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以苏念双足为中心,一股强大的震荡波如同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泥浆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飞溅!那些刚刚升腾而起、聚集成群的腐水毒蚊,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大地的狂暴震荡波狠狠冲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扫过,瞬间被震得七零八落,无数细小的蚊虫尸体如同黑色的雨点般簌簌落下,掉入翻滚的泥浆中,消失不见!
震荡波平息,沼泽边缘一片狼藉。苏念微微喘息,刚才那一脚“撼地”,结合了星图之力和新得的地脉之威,效果显着,但消耗同样不小。林晚紧贴着湿冷的岩壁,惊魂未定,看着苏念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走!” 苏念没有丝毫停顿,拉起惊魂未定的林晚,迅速冲出了沼泽范围。
山路愈发崎岖陡峭,浓雾却诡异地开始变淡。然而,那股冰冷的窥视感和尸腐恶臭却越来越浓郁,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前方,两座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黑色山崖逐渐在淡去的雾气中显现,中间一道深不见底、被更加浓重的黑暗和翻滚灰雾填满的裂缝——落魂涧!到了!
靠近涧口,空气仿佛凝固了。光线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永恒的昏暗。脚下是湿滑陡峭、布满尖锐碎石的山径,一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隐隐传来沉闷的水流轰鸣,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另一侧则是嶙峋狰狞的黑色岩壁,上面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某种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苔藓类植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涧口的风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仿佛能冻结灵魂。那浓烈的尸腐恶臭几乎化为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腐烂的内脏。识海中,悬壶星图的光芒骤然变得晦暗不定,核心的药秤虚影剧烈震颤,发出强烈的嗡鸣!契约烙印的冰冷吸力也再次变得活跃起来,蠢蠢欲动!
“小心!这里的阴秽之气太浓了!” 苏念沉声提醒,体内沉凝的地脉之力自发流转,抵御着那刺骨的阴寒侵蚀。他紧紧握住林晚冰冷的手,将自己的星图之力分出一缕温和的暖意渡过去,帮助她抵抗。
林晚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全靠苏念的支撑和苏念渡来的那股暖意才能站稳。她体内的暖流在这里受到了强烈的压制,如同风中残烛。她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沟通那微弱的暖流。
就在这时!
贴身收藏的葫芦,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无比的悸动!唐雨薇的魂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鱼,疯狂地挣扎、冲击着葫芦壁!一股极其强烈、清晰无比的意念,带着巨大的痛苦、刻骨的仇恨和一种指向性极强的指引,瞬间穿透苏念的识海!
“下面!它在下面!那个折磨周妈妈的怪物!就在涧底!左边!靠水!有……有尸气……还有……书的气息!”
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被此地浓烈阴秽之气刺激的痛苦,但指向却无比明确——涧底!左侧靠水的位置!邪修巢穴!
苏念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终于找到了!
“在下面!左边靠水!” 苏念低喝一声,拉着林晚,毫不犹豫地沿着唐雨薇魂息指引的方向,朝着那如同巨兽咽喉般、散发着无尽死亡气息的落魂涧深处,小心翼翼地向下探去。
山径陡峭湿滑,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万丈深渊,翻滚的灰雾如同活物,不时伸出冰冷的“触手”缠绕脚踝。岩壁上那些暗红色的苔藓仿佛在蠕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腥甜恶臭,闻之令人作呕,头脑发昏。苏念将林晚护在里侧,自己紧贴着外侧的岩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体内地脉之力流转,如同吸盘般牢牢吸附着湿滑的岩壁。
越往下,光线越暗,阴风越烈,尸腐之气越浓。唐雨薇魂息的悸动也越发剧烈和痛苦,仿佛随时会被这浓郁的阴秽彻底吞噬。但她的指引却始终清晰,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塔。
就在两人艰难下行,距离涧底轰鸣的水声越来越近,空气中甚至能感受到冰冷水汽的拍打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被苏念敏锐捕捉到的枯枝断裂声,从两人上方不远处的岩壁某处传来!
有人!
苏念瞳孔骤缩!瞬间将林晚猛地拉向自己身后,同时身体紧绷,体内沉凝的地脉之力瞬间凝聚于手臂,如同蓄势待发的强弓!识海星图光芒暴涨,三枚凝练的银蓝色光针虚影瞬间在眉心蓄势待发!他锐利的目光如同穿透浓雾的利剑,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雾和昏暗的岩壁阴影中,一个佝偻、踉跄的身影缓缓显露出来。
是龙保山!
他浑身浴血,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棍,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显然,昨夜的重伤和强行引动地脉的后遗症,已经将他逼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燃烧着不死不休的火焰,死死盯着下方的苏念和林晚。
“龙老?您……” 林晚惊呼出声,带着难以置信。
苏念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但凝聚的力量稍稍放松。他看着龙保山那几乎是用生命在支撑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份执着和决绝,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愤怒他不顾性命?还是敬佩这守护家园的孤勇?
“咳……咳咳……” 龙保山剧烈地咳嗽着,咳出带着血沫的痰液,他艰难地扶着岩壁站稳,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老子……死……也要死在这儿……看着……那东西……伏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涧底翻滚的灰雾,“那孽畜……就在下面……它……它用活人……炼尸……用生魂……养蛊……桂兰……就是被它……生生折磨成那样的……”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涧底左侧,水声轰鸣的方向,与唐雨薇的指引完全一致!“左边……靠水……有个被它用邪法……隐藏的洞窟……入口……就在……水帘后面……”
他喘着粗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如同钉在岩壁上的老松,不肯倒下。他看着苏念,眼中是托付一切的沉重:“小子……靠你了……那半部书……一定……要毁了……不能……让它……祸害……”
苏念重重点头,眼神沉凝如铁。龙保山的出现,印证了唐雨薇的指引,更带来了关于邪修巢穴的准确位置和那令人发指的罪行!所有的线索,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责任,都在此刻汇聚于一起!
他不再看龙保山,目光如同穿透了翻滚的灰雾和轰鸣的水声,死死锁定涧底左侧那隐藏在水帘之后的邪恶洞窟!
“林晚,跟紧!” 苏念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体内沉凝的地脉之力奔涌,星图光针蓄势待发,拉着林晚,沿着最后一段湿滑陡峭的岩径,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死亡与真相交织的深渊尽头,潜行而去!
身后上方,龙保山佝偻的身影隐没在浓雾和阴影中,只有那沉重而执着的喘息声,如同最后的战鼓,在幽深的落魂涧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