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大厅从未像现在这样,安静又喧嚣。
徐曼设立的“坦白墙”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来往的目光,却又让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那面原本洁白的墙壁,在短短几小时内,就被五颜六色的便签纸覆盖,变成了一片由无数秘密组成的,沉默的彩色海洋。
每一张纸条背后,都是一个被精心隐藏的灵魂在试探着呼吸。
“我嫉妒室友拿了国家奖学金,明明我比她更努力。”“我假装开朗是因为怕被孤立,其实我讨厌所有聚会。”“我爸妈早就离婚了,但我朋友圈里全是p过的全家福。”这些匿名的心声,像无声的呐喊,在空气中激起阵阵涟漪。
林枫就是在这片涟漪中,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过去的。
他本想直接穿过大厅,但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被一张淡蓝色的便签纸勾住。
字迹清秀,带着一丝熟悉的倔强,每一个笔画的顿挫都仿佛刻在他的记忆里。
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怕某天林枫真的不回来了。”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几乎能想象出写下这句话时,那个人紧抿着嘴唇,故作坚强的样子。
周围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的停顿。
他本可以像对待其他秘密一样,看一眼便走开,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揭发这个秘密的主人。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站了许久,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的黄色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然后用力贴在了那张蓝色纸条的旁边。
那张黄色的纸条像一句诘问,也像一个承诺:“我已经回来了,但以后会累、会烦、会躲——你要不要继续要我?”
第二天清晨,那面墙前的人比昨天更多了。
有人在林枫的黄色纸条下,用极细的笔迹,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一行小字,仿佛一个鼓足了全部勇气的回答:“要,带脾气的那种。”
同一时间,图书馆的寂静被苏晚晴醒来时轻微的吸气声打破。
这是她大学以来第一次在自习室睡着。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习惯性地想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领,却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带着淡淡皂香的男士卫衣。
是林枫的。
她认得袖口那个被磨损的线头。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羞涩,而是一种被温柔接住的安稳。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冲进洗手间整理仪容,而是鬼使神差地,就那样披着他的衣服,任由头发凌乱,走回了自习区。
她从包里拿出便签纸,在自己常坐的那个靠窗座位上贴了一张:“今天我学不会微积分,心情很差,别问我‘你怎么了’,但可以坐我旁边。”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像完成了一场小小的冒险。
半小时后,当她从书架区回来时,座位旁凭空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热可可,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我也挂过科,一起重修?”苏晚晴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拍下这张照片,连同那杯热可可一起,发给了林枫,附言:“你说得对,示弱不是崩塌,是邀请。”
图书馆另一个角落的“真实者计划”回收箱旁,白宇的手指在日记本的边缘摩挲了无数次。
本子上是他刚刚写下的“今日负面清单”:1. 羡慕林枫有人等他吃饭,而自己永远是一个人;2. 害怕自己所有的努力,最终只是为了被别人看见;3. 想加入林枫的夜灯计划,但又怕被当成一场博人眼球的作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挖出的石头,沉重又硌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犹豫,将那本薄薄的日记塞进了回收箱的投递口。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卸下了一身重担,快步离开。
当晚,正在剪辑素材的老猫,意外地从医院门口的监控备份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宇在走廊尽头徘徊了很久,最终,他只是默默地给急诊室值班的阿杰递去了一杯热奶茶,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镜头里,阿杰对着白宇的背影,一脸无奈又感动的苦笑:“原来情圣也会怕被拒绝。”
几乎是同一时刻,林枫在自己的《404日志》里敲下了新的内容:“第13天,我们开始收集‘坏情绪’。不是为了治病,也不是为了扮演救世主,只是为了告诉彼此——你不用一直那么好,我也可以很不完美。”他随手附上了一张昨晚聚餐的照片:四个人围坐在一家名叫“怒焰锅”的重庆火锅店,热气腾腾的锅底翻滚着红油。
照片的焦点处,赵子轩正因为抢走最后一片毛肚,被林枫毫不留情地用筷子敲了手背,张野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而角落里的陈默正举着手机录下这“罪证”。
照片里的林枫,正对着赵子轩翻着一个大大的白眼,嘴里似乎还在骂骂咧咧——满脸的烟火气,没有半分平日里冷静沉稳的英雄模样。
这篇日志刚发出,老猫的《沉默者》纪录片特别篇预告就精准地推送到了每个关注者的手机上。
预告片的节奏极快,画面闪烁,最终定格在一句话上:“当林枫开始发火,404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视频的结尾,镜头缓缓拉远,徐曼独自一人站在那面已经贴得密不透风的坦白墙前。
她伸出手,从墙上撕下了一张早已泛黄的旧便签,那是她三年前刚入学时偷偷贴上去的:“我恨恋爱,因为它让我退学。”她将那张旧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在崭新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但我更恨,自己不敢再爱。”她把这张新的心声贴上墙,转身离去时,大厅吊灯的光芒,在她眼角映出一闪而逝的光。
林枫看着手机上的推送,指尖划过屏幕,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苏晚晴发的:“她今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说想听你骂人。”他挑了挑眉,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回了两个字:“明天。”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带锅。”
而在教学楼大厅的一角,始终沉默的陈默,正静静地看着那面人潮汹涌的坦白墙。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任何一张纸条的内容上,而是像一个冷静的工程师在审视一个庞大而混乱的系统。
他看到了信息的无序流动,看到了渴望被回应却可能永远沉底的心声,看到了物理空间被迅速耗尽的极限。
在他眼中,这面墙不是情绪的出口,而是一个即将因为过载而崩溃的原始数据库。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精准的代码,在他脑中悄然成型——一定有更好的方式,一种更高效、更精准、能让每一个信号都被接收到的方式。
他缓缓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属于创造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