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夏玲是被窗棂外的鸟鸣闹醒的。眼还没完全睁开,先摸到了枕边的两枚贝壳——桃花贝的粉白蹭着指尖,小扇子贝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痒,都是实实在在的触感。
隔壁铺位已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只有枕头上还留着点浅浅的压痕。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桂木的声音,带着笑:“慢着点掀,别把面香都跑了。”
跟着是散的动静,比平时放轻了些,像是怕吵着谁:“知道啦——她醒了没?”
夏玲披了件薄衫往外走,院角的灶台正冒着白汽,桂木蹲在灶前添柴,散就蹲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刚蒸好的米糕,冒着热气,上面还撒了点碎碎的红糖。见她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把碗往身后藏,耳朵尖先红了:“醒、醒啦?我看灶上有余面,让桂木蒸了米糕……”
话没说完,桂木从灶前直起身,用蒲扇拍了拍他的后背:“是你自己蹲在灶前守了半个时辰,说她昨天在海边跑了半天,肯定饿。”
散挠了挠头,把碗又递过来,碗沿还温温的:“刚凉了点,你尝尝,桂木伯说加了点椰丝,像海边的味道。”
米糕咬在嘴里软乎乎的,甜意混着淡淡的椰香,确实像昨天吹过的海风。她正嚼着,散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递到她手里——布是粗麻布,洗得发白,里面却包得严实。打开一看,是半捧亮晶晶的东西:有指甲盖大的碎贝壳,有磨得圆溜的小石子,还有颗淡紫色的海螺,指尖碰上去,能听见微弱的“嗡嗡”声,像存了点昨天的海浪。
“早上去滩上捡的,”他指了指海螺,“桂木伯说这个能装声音,你把耳朵凑上去试试。”
夏玲把海螺贴在耳边,果然有轻轻的“哗啦”声,像远处的浪在拍岸。其实她知道,那是空气在螺壳里打转的动静,可看着散亮晶晶的眼睛,她还是轻轻点头:“真的有声音。”
他立刻笑起来,蹲下去从灶边拎起个小竹篮,里面铺着层软草,除了这些小零碎,还有几颗红透的小番茄,比昨天摘的更圆些:“等下吃完,我们再去海边好不好?桂木伯说退潮后能捡着小螃蟹,我教你怎么抓,不夹手的。”
桂木添完最后一把柴,直起身往灶上的锅里看了眼,锅里煮着的粥正咕嘟冒泡:“去也得等吃过早饭。还有,散,你昨天摘番茄踩坏了两棵苗,等下得去菜畦里补种上。”
散立刻应下来:“知道!补种完再去海边,我带个小铲子,还能给她挖花蛤。”
夏玲捏着那个装着碎光的布包,看他蹲在灶台边,正用手指抠碗边剩下的红糖渣,侧脸被灶火映得暖融融的。灶上的粥香漫开来,混着院外的鸟鸣和他偶尔抬头望过来的眼神,比昨天夜里的月光还软。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淡紫色的小海螺,螺壳上的纹路温凉又光滑。犹豫了一瞬,她还是把海螺重新贴回耳边,想再听听那仿佛存着昨日海浪的“哗啦”声——哪怕知道那只是空气在螺壳里打转的错觉,也想多留片刻海边的暖。
可这次,螺壳里没传来熟悉的虚浮浪声,反倒飘进一个清脆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像颗小石子落在平静的水里:“夏玲,说好结束后请我们吃大餐的!不能食言啊!”
这声音太熟了,熟到夏玲浑身一僵,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海螺。“派……蒙……”她喃喃着抬头,慌忙扫视四周:院角的灶台还冒着残烟,桂木伯刚拎着水桶往菜畦走,散正蹲在门槛边数着竹篮里的碎贝壳,一切都和方才一样,安安静静,哪有那个小小的、总爱飘在半空的身影?
她张了张嘴,想问“你们听见了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眨眼的工夫,那声音就像从未出现过,连螺壳里都恢复了死寂。她皱着眉,把海螺又往耳边凑了凑,心里乱糟糟的,刚才那声,是错觉吗?
就在这时,一个温柔得像春风拂过嫩叶的声音,轻轻从螺壳里漫出来,带着点说不清的慈祥,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醒醒……都是……假的……”
这声音更让她心头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树王……姐姐……?”夏玲猛地睁大眼睛,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假的?……这里是假的?”
她霍然抬头,再看眼前的一切时,忽然觉得不对劲了。灶台上的炊烟飘着飘着,边缘竟变得模糊,像被风吹散的墨;桂木伯的身影明明在动,却慢得有些不真实,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就连散低头数贝壳时,发梢的弧度都微微发虚,像幅没干透的画。
方才还扎实的暖,忽然就飘了起来,轻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