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池月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连昨日聒噪的麻雀也不见了踪影。
她摸了摸脖子处的伤口,觉着已无大碍,便慢悠悠地起身,刚跨出院门,竟瞧见不远处的树影下站着一个神色紧张的小沙弥。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池月试探性地往前几步,谁知那小和尚却连连后退了数步。
她快步走上去,眼见着快到他跟前,他又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怪人。”
池月转身往回走,脚下却忽然踩上一个小小的纸团,她连忙弯腰拾起来,展开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上面写着寥寥两行小字:汝所求者,吾已得之,日晡巨槐下,过时不候。
“你在看什么?”
身前传来陆宣的声音,还隐隐伴着肉香。
池月抬眸,他手中是一只油纸包裹的叫花鸡。
“你疯了,佛门清修之地,你竟大摇大摆地拿着它!”
陆宣难掩笑意,“我又不信佛。”
“你当然可以不信,但请你尊重。”
“腌臜成这般,还能叫做清修之地?”
池月谨慎地左右四顾,随后将他往院子里推,“你快些随我进来,我有事同你说。”
陆宣将叫花鸡放在案几上,“尝尝,后山现打的野鸡做的。”
“看不出你还有这道手艺?”
池月扯下一根鸡腿递给陆宣,见他接过,又擦了擦手,掏出捡到的字条,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叙述了一遍。
陆宣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先不说字条上的是真是假,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小沙弥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不论如何,去瞧瞧总没错。”
“好,我同你一道去。”
申时末,日头西沉。
清凉寺内槐树颇多,但称得上巨槐的却仅此一处。此处人迹罕至,加之寺中大部分人都赶去了祈福仪式,更是丝毫不见有人影经过。
池月与陆宣寻了个阴凉地儿,仔细瞧着槐树下的情形。
不多时,一名小沙弥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来了,陆宣二人迅速窜出身,一前一后将他拦在半途。
“我说怎么有些眼熟,你便是那天提醒我饭食有问题的小和尚。”
池月抓着他的肩,“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到底是什么人?引我们到此究竟有何目的?”
小和尚惊得后退两步,面色苍白,“小僧,小僧没有恶意,我法号卓真,只是这里的勤杂僧,在偶然间得知了一些事。”
“偶然?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张字条又是什么意思?”池月逼近他,话里咄咄逼人。
“昨日,你们寻谢大娘时,我见到卓明师兄悄悄跟着你们,后来,后来夜里,大娘便不见了,今早我去了尘师叔房内,他也没了踪影,他们一定是因为那件事出了意外。”
“哪件事?”陆宣幽幽开口。
“十年前的那件事!”
池月的目光在他面上停了一瞬,狐疑地问道:“十年前你不过两三岁,能知道什么?”
“大娘她们并非天生聋哑,她们是被人害的。”卓真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三年前的一个夜里,我偷听见了尘师叔与大娘的谈话,十年前,有一位住在寺中的女香客被强暴了,而施暴者身份尊贵,此事一旦泄露,将引来滔天大祸!”
“那你可听到施暴者是何人?”陆宣饶有兴致地问道。
卓真摆摆头,“这我不知。”
见他真的知晓一些内幕,池月语气急切地问:“那你在字条上说的是何物?你手上有何证据?”
“是这个,”卓真从略显宽松的僧袍里拿出一截颜色微微泛黄的丝缎,“我时常去师叔房内打扫,自然知晓他习惯藏匿物品之地,我想你们可能需要这个,便趁他不在,偷了出来。”
他面上带着羞愧,脸颊微微泛红,看着倒像个小姑娘似的。
池月抬手小心地接过,同陆宣仔细查看起面前之物。
“这边缘不算平整,应是在某样衣饰上大力扯下来的?莫非是赵临身上的?不过,这半截纹路是什么?”
池月疑惑地用指尖摩挲着丝缎上的奇怪纹路,抬眸看向陆宣。
“是龙爪纹。”陆宣顿了顿,“除了陛下,能在衣饰上使用这种纹路的,只有他。”
他说着眼睛直直盯着卓真,“你将这个交于我们,到底是何目的?”
卓真闻言,忽然跪下身,“我,我想请你们带我离开这儿!”
“离开?你一个小小和尚不安分守己待在寺庙里,想去何处?”池月微微蹲下,好奇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卓真。
谁知卓真猛然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片刻后,池月惊得弹跳而起。
“你,你你,你是女的?”
卓真神情戚然,声音陡然变为尖细的女子之音,“没错,我是女的,我已经十二岁了,很快便要藏不住了。”
池月对她的怀疑更甚,“你若不想待在寺庙,还俗便成,为何要我们帮忙?”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眼中泪水盈盈,但很快又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说道:“若出不去,我大约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我乃罪臣龚千里之女龚慈恩,五年前,家中仆人护我逃出生天,我流落至此,受方丈大师救助,因我同爹爹学过唱戏,便以男声示人,才得以在寺中躲藏多年。”
“你是龚千里的女儿?”陆宣面露异色,他微微倾身凝视着卓真的眼睛,“那你应当见过我才对?”
“我当然认得你,甚安哥哥,我是小慈。”
陆宣沉默一刹,随后又轻笑两声道:“女大十八变,我倒是已经识不得你了。既然是故人之女,带上你也无妨,你且先回去等着。”
“是,甚安哥哥,你可一定要带上我!”
卓真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池月颇感震惊,此女迷雾重重,以陆宣的谨慎,绝不会轻易答应。
“你是想问,我为何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很简单,若她真是龚千里之女,救她也算告慰我那故人的在天之灵。若她不是,我倒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龚千里是何人?”
“他乃前任兵部库部司郎中,与我恩师谢相有同门之谊,我便与他偶有些来往,可在五年前,他不慎卷入军械遗失案,被判了满门抄斩。”
正在这时,莫限匆匆赶来,“主子,祈福仪式出事了,清凉池内忽现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