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无恒和鲍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嗓门越来越高。
正在后面读书的九方无忧,听到妈妈和哥哥吵得不可开交,赶忙过来相劝。
得知妈妈不愿把爸爸留给哥哥的钱给他,两人争执不下,无忧对二人说:
“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针锋相对?妈妈不愿拿钱,无非是嫌给多了。
若哥哥豁达些,不如你们各退一步,妈妈多少拿点银子给哥哥,那毛驴年迈,给了他也无妨。”
好在有无忧从中圆场,无恒和鲍氏之间才稍稍缓和了些。
鲍氏极不情愿地拿出三两银子,又将当年与程彦签订的寄养书契一并取出,一把塞到无恒手里,恶狠狠地说:
“就这三两银子,你把这书契也拿走,去后院牵了那遭瘟的老驴,赶紧给我滚!
看你那副不男不女的骚贱样子就让人恶心。以后你是死是活,都跟九方家再无半点瓜葛!”
无恒本不在意银子多少,总觉得自己与九方季父子一场,无论留给他什么,都是养父对他的一份恩情。
但是鲍氏尖酸刻薄,从小到大对他拳打脚踢,是个恶母,如今又因为一点银子枉顾亲情,嫌弃他是个娘娘腔,直接断绝了他与九方家的关系,心中着实愤懑难平。
无恒拿着那三两银子,牵着毛驴,闷闷不乐地从九方家出来,一路神情沮丧,不停地骂骂咧咧。
周围几个邻居瞧见他这副模样,上前询问,他便当众大倒苦水,说鲍氏悭吝小气,父亲遗言留给他十两银子,鲍氏只给了三两就把他赶出家门,还断了关系。
又哭诉自己从小忍受鲍氏打骂,如今依旧被她这般欺辱,满心无奈。
冬日山区,湿冷异常,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无恒牵着毛驴从歙县返回休宁,程宅就在两县交界处,两地相隔约十多里地。
无恒牵着老驴晃晃悠悠在湿漉漉的山间艰难前行。
想是那牲口确实年迈,走得缓慢,行了许久,到了一狭窄的路口突然倒地不起。
无恒拿着鞭子无论怎么抽打,就是不起身,他自己身形瘦小,根本推不动那老驴。
无恒气不打一处来,竖着兰花指,扯着嗓子骂道:
“你这遭了瘟的老驴,连你也欺负我!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怎么就尥蹶子不动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边是山,右边是峭壁,你不起来,叫我如何是好?”
骂了半天,那老驴依旧纹丝不动,无恒也骂累了,只能坐在一旁的石块上歇息。
恰在此时,打前面过来一行人,四个人抬着官轿,后面还跟着一个书吏和一班衙役。
行到山口时,书吏见前面的路被倒在地上的毛驴堵得严严实实,根本过不去。
于是上前对着无恒一指,喝道:“赶紧把你这老驴赶走,把山道让出来,别耽误我们巡按大人赶路。”
无恒跟着程彦多年,也知道遇到官大人需要回避;可眼下道路偏狭,确实无路可退,且他又正在气头,抬头看了一眼官轿,好没生气地回道:
“这畜生死活不起来,我也赶不走它,你们若有办法,你们将它移开便是。”
书吏看这个年轻人态度如此傲慢,心里也不大高兴了,怒道:“大胆贱民,放任牲畜阻拦官人去路,你有几个胆子!赶紧把驴子挪开,不然将你绑了带回府衙治罪!”
官轿里的巡按大人看外面停住了,不知发生何事,于是唤书吏前去问话:“前面怎么了?”
“回大人,前方山路狭拥,有头毛驴倒在地上堵住了去路,那驴主人不愿挪开牲口,我们无法通过。”书吏小心回答。
巡按只当是个小事,便没多想,直接命令:“你们赶紧清了路障,勿在此间闲留。”
那书吏领命,转头再一次问无恒:“你到底挪不挪?”
“我挪不动,不挪!”无恒还是没好脸色。
书吏火上心来,命后面衙役上前,两人直接把无恒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另一人夺过他手中鞭子,便去抽驴。
无恒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想着自己不慎惹怒了对方,于是哭着嚷道:
“官爷,官爷息怒,我这牲口年迈,如今倒地不起,可禁不住您这么抽打!官爷快请住手,快请住手!”
谁知,衙役年轻力壮,下手又狠,几鞭子下去,那老驴禁不住直接气绝了。
无恒一看自己的毛驴竟被活活打死,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啊……我的驴,啊……你们为何将它活活打死!哎呀,天老爷啊,这驴跟我相依多年,如今竟死于非命,我可怎么活啊!你们……你们如此打杀牲畜,毫无人性啊!”
无恒跪在地上,伏于驴旁,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书吏和衙役并没有因失手打死驴而感到丝毫愧疚,反而还讥讽道:
“你放任这畜生挡路,叫你自己挪走你不挪,如今畜生死了也是活该!你们几个把驴尸推下山去,赶紧把道路让出来,好让大人过去。”
无恒见几个衙役不仅杀了他的驴,竟还随意抛尸,惊得说不出话来。
三四个衙役一起把驴尸推下山去,无恒下意识地还想上前阻拦,却见一衙役抬起拿刀的手,挡在他前面,他吓得也就不敢了,只能在原地哭哭啼啼,急得直跺脚。
没成想,无恒站在崖壁的一边,山路又滑,他一脚没踩稳,直接滑倒,“啊……”的一声,从山壁那边掉了下去。
书吏和衙役们见无恒自己不小心从山上滑了下去,竟放声大笑起来。
书吏伸头望望下面,见无恒挂在半山腰的树上,还在大哭,嘲讽道:
“喂!你这个娘娘腔,真是倒霉,自己掉下山去,正好替咱们把路让出来,我们还得谢谢你呐。”
无恒在下面听到他们嘲笑,又生气又害怕,直喊:“望大人好心,求求各位将我救上去。”
“你这个贱民!惹谁不好,也敢惹官!你就在下面好好待着吧。我们走!”
一行人根本不管无恒的苦苦哀求,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