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设计”案的胜利,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权璟律所泛起的涟漪比林清辞预想的要稍大一些。她不再是一个完全透明的背景板,至少,当她在茶水间遇到其他实习律师时,会收到几道带着探究和些许羡慕的目光。栗娜再分配任务时,也会偶尔将一些更具实质内容的案头工作交给她。
然而,真正的核心圈层,尤其是罗槟的领域,依然对她紧闭着大门。罗槟本人对此事未再发表任何看法,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林清辞并不着急。她知道,真正的机会,往往伪装成麻烦出现。
这天,她正在整理一份跨国并购案的尽职调查报告,戴曦抱着文件夹,有些气鼓鼓地坐到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怎么了?”林清辞递过去一杯刚冲好的咖啡。
“还是科东那个案子!”戴曦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 frustration(挫败感),“罗老师坚持要接,代表科东去和那些村民谈补偿。明明那些村民的健康报告很有问题,科东提供的环境评估数据也经不起推敲……可罗老师说,我们的职责是维护客户利益,在法律框架内解决问题,不是去当环保斗士。”
林清辞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戴曦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关于科东集团并购案的资料。这是一个涉及金额巨大的项目,一旦成功,权璟和罗槟将获得极其丰厚的回报。而村民的健康和环境问题,在这个庞大的商业棋盘上,似乎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尘埃。
“法律框架……”林清辞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听不出喜怒,“有时候,框架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
戴曦猛地抬头看她,像是找到了知音:“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清辞,你之前那个案子就处理得很棒!如果我们能用那种思路……”
林清辞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变得严肃:“戴曦,那个案子能成功,有运气成分,也因为对手是外企,在乎品牌声誉。科东是本土巨头,手段和背景要复杂得多。罗律师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
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激进,那会引起罗槟的警惕。她需要引导,而不是鼓动。
戴曦的眼神黯淡下去,有些失落:“难道就没办法了吗?那些村民太可怜了。”
“办法……也许有,但需要更谨慎,也更……巧妙。”林清辞若有所思,“关键在于证据。科东能这么强硬,无非是认定村民拿不出具有法律效力的、能将健康损害与工厂污染直接关联的证据。”
她点到即止,没有再深入。但戴曦的眼睛却重新亮了起来,似乎抓住了什么。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清辞加完班,正准备离开,在电梯口遇到了行色匆匆的何赛——另一位资深合伙人,以严谨乃至有些刻板着称,与罗槟既是竞争对手,又存在一种微妙的亦敌亦友关系。
“林律师?”何赛看到她,脚步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正好,有件事。我这边接到一个法律援助的指派,案情比较简单,但需要人去跑一趟。是一个劳动仲裁的后续执行问题,当事人行动不便,住在……嗯,好像是科东工厂附近的那个片区。你明天上午有空的话,去处理一下?”
林清辞心中一动。科东工厂附近?法律援助?这巧合得有些刻意。是戴曦在何赛面前提到了什么,还是……“窃运阁”那无形的推手已经开始运作?
她面上不动声色,接过何赛递来的薄薄卷宗:“好的,何律师,我明天上午就去。”
“嗯,注意安全,那边环境比较复杂。”何赛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走进了电梯。
回到狭小的公寓,林清辞翻开了那份法律援助卷宗。案情确实简单,一个在科东下属外包物流公司工作的工人,因工受伤后赔偿金迟迟未能执行到位。但卷宗里附带的地址,却清晰地指向了科东工厂毗邻的那个村庄。
第二天,林清辞没有开车,而是换了一身更朴素的衣着,乘坐公共交通,又步行了一段距离,才找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被工业区隐隐包围的村落。空气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化学品味道的沉闷感。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当事人,一位因腰部损伤而行动迟缓的中年男人。处理完执行事宜后,林清辞状似随意地和男人,以及闻讯围过来的几位村民聊了起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科东工厂。
“……味道?习惯了,晚上有时候更重,关窗都没用。”
“水?早就不敢喝井水了,买桶装水。”
“生病?这几年村里得怪病的人是多了,咳嗽、皮肤痒,老李头家的小子前年查出了白血病……”
村民们起初还有些顾忌,但在林清辞温和而专业的引导下,压抑的怨愤和担忧渐渐流露出来。他们拿不出专业的医学证明,只有口耳相传的病例和肉眼可见的环境变化。
林清辞默默地听着,用手机备忘录记录着关键信息,同时,她的“气运洞察”隐隐感觉到,笼罩在这个村庄上空的,不仅仅是被污染的空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但充满恶意与扭曲的能量残留。
“窃运阁”……他们果然在这里。他们不需要亲自下场,只需要放大科东管理层的漠视与侥幸心理,再为他们在法律上规避责任提供一些隐晦的“灵感”,就足以让这场悲剧持续发酵。
离开村庄时,一位满头白发、曾是村里老支书的老者悄悄塞给她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U盘。
“闺女,我看你是个好人,是个真心想听我们说话的律师。”老人压低了声音,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恳求,“这里面,是几个年轻人以前偷偷用仪器测的一些数据,还有……一些工人偷偷拍的照片。我们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交给明白人看看吧。”
林清辞握紧了那个带着老人体温的U盘,感觉它重若千钧。
回到律所,她没有向任何人汇报此行的“额外”收获。她将U盘的内容拷贝出来,里面是一些零散的、非专业设备测量的空气质量数据(颗粒物、二氧化硫等偏高),以及几张工厂夜间偷排浑浊废水的模糊照片。从纯粹的法律证据角度看,这些材料效力有限,甚至可能因来源不合法而被排除。
但它们是一个引子,一个方向。
她没有去找戴曦,也没有去找何赛。她将这些东西仔细整理、归档,加密存放在自己的私人存储设备里。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罗槟的光环依然稳固,戴曦的信仰尚未经历真正的考验。她需要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这些“微弱”的证据,发挥出雷霆万钧力量的契机。
她坐在电脑前,开始系统地研究国内外关于环境污染与健康损害的经典判例,尤其是那些在证据链不完美情况下,依靠间接证据、流行病学统计和“高度盖然性”原则胜诉的案件。
她在为未来的某一刻,积蓄着力量。也在等待着,“窃运阁”下一次,会从哪个方向出招。
科东的阴影下,法律的棋盘已经铺开,而她,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棋手,正准备落下改变全局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