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安陵容由养心殿的太监恭敬地送回延禧宫。人还未到,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六宫。
凤鸾春恩车在延禧宫门口停稳时,安陵容看到的是一幅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以富察贵人为首,宫门口竟站了不少等候的宫女太监,见她下车,齐刷刷地行礼问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恭喜安小主,贺喜安小主!”
富察贵人亲自迎上前,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容,亲昵地挽住安陵容的手:“妹妹辛苦了,快回殿里歇着。姐姐一早便让人备下了红枣桂圆茶,最是补气血。”
安陵容心中清明,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羞涩,微微屈膝:“劳烦富察姐姐挂心,妹妹愧不敢当。”
回到西配殿,更是门庭若市。敬事房送来记录侍寝的玉牒副本,内务府的赏赐络绎不绝地抬进来,除了惯例的绸缎首饰,竟还有几样精巧的西洋钟表和玻璃器皿,显是皇帝特意吩咐的恩宠。苏培盛也亲自来了一趟,送上一支品相极佳的老山参,传的是皇帝的口谕:“皇上说小主昨夜劳神,让您好生将养,不必急着去景仁宫请安。”
这一连串的恩赏和关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延禧宫、乃至整个后宫激起了千层浪。
东配殿整日大门紧闭,寂静无声。夏冬春这次是彻底“病”了,连声响都不敢发出。
安陵容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宠冲昏头脑。她深知,越是此时,越不能张扬。她只略略看了看赏赐,便让菊青和宝鹊登记入库,自己则换了身常服,安静地坐在窗下看书,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午后,皇后身边的剪秋姑姑来了。
“安小主万福。”剪秋笑容可掬,但眼神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审视,“皇后娘娘关心小主身子,特命奴婢前来探望。娘娘还说,若小主得空,请去景仁宫说说话儿。”
该来的总会来。安陵容心知肚明,整理了一下衣装,便随剪秋前往景仁宫。
皇后依旧坐在暖阁的炕上,气度雍容,见到安陵容,笑容温和:“快起来,坐到哀家身边来。瞧着气色倒还好,皇上也是,怎不知怜香惜玉些。”
安陵容依言坐下,垂眸道:“谢娘娘关怀,皇上……待臣妾极好。”
皇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皇上待你好,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造化。只是这后宫啊,向来是树大招风。你如今圣眷正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往后一言一行,更要谨小慎微,恪守本分,莫要辜负了皇上的恩宠,也莫要……授人以柄。”
她的话听起来是关怀提醒,但“树大招风”、“授人以柄”这几个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安陵容连忙起身,恭谨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定当时刻自省,安分守己,绝不敢行差踏错,给娘娘添麻烦。”
“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话锋却微微一转,“说起来,华妃妹妹身子一直不爽利,皇上虽去探望,总不见好。你如今得了皇上青眼,也该劝着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后宫和睦之道。毕竟,年大将军在前朝,也是劳苦功高啊。”
安陵容心中冷笑,皇后这是既要施恩拉拢,又要将她推到前面去直面华妃的怒火。她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娘娘折煞臣妾了。皇上圣心独断,岂是臣妾可以妄议的?臣妾人微言轻,只知尽心服侍皇上,恪守妃嫔之德,前朝大事、后宫平衡,实非臣妾所能置喙。”
她将球轻轻踢了回去,既表明了自己绝不干政的态度,又婉拒了皇后让她去当“枪”的意图。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又笑道:“是了,是哀家想左了。你且好生回去吧,记住哀家的话便是。”
从景仁宫出来,安陵容后背沁出一层薄汗。与皇后这番交锋,看似平和,实则凶险。
刚回到延禧宫不久,甄嬛和沈眉庄便联袂来访。屏退左右后,甄嬛拉着她的手,真心为她高兴,却也难掩担忧:“陵容,如今你算是真的入了皇上的眼了,这是大喜事。只是……翊坤宫那边,怕是已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沈眉庄也蹙眉道:“今日请安时,华妃虽未至,但丽嫔(已降为贵人)和曹贵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带着刀子。你千万要小心,饮食起居,务必再三查验。”
安陵容感激地点头:“两位姐姐的提醒,陵容铭记于心。皇上……并非昏聩之人,昨夜也只是闲谈居多。”她略略透露了些与皇帝交谈的内容,以示坦诚,也表明这恩宠并非全然源于美色。
三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东边翊坤宫方向隐隐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以及宫人压抑的惊呼求饶声。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但那方向传来的压抑怒火,却让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华妃的报复,恐怕不会太远了。
安陵容握紧了茶杯,目光透过窗棂,望向翊坤宫的方向。恩宠是铠甲,也是软肋。接下来的路,她必须走得更加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