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阳光刚漫过沈府正厅的瓦檐,雪后初晴的光带着刺骨的冷意,落在回廊的青石板上,融成一滩滩细碎的水痕。
沈清歌贴着廊柱的阴影往王氏卧房挪去,月白旧衫的衣角扫过残雪,留下浅淡的印子——按萧澈与暗卫的约定,此刻王氏和张嬷嬷该被“意外打翻的洗衣桶”困在后院,可她刚走到卧房窗下,就听见屋内博古架上的青釉梅瓶被风吹得轻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惊得她攥紧了袖中的梨花扣。
这枚羊脂玉梨花扣是母亲遗物,那日她假意给王氏捶背时,才发现梳妆台最下层抽屉的缝隙里,刻着与扣身严丝合缝的梨花纹——那是母亲当年为藏密信设下的暗格,如今却成了王氏藏匿私通证据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虚掩的卧房门,蜜蜡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王氏晨起必燃的安神香还在铜炉里蜷着细烟。
沈清歌快步蹲到梳妆台前,将梨花扣对准抽屉缝的纹路轻轻一旋。“咔嗒”一声轻响,抽屉底层弹出个巴掌大的暗格,黑绸衬里上,一叠泛黄的纸页与个青铜盒静静躺着。
她指尖发颤地抽出最上面的纸页,竟是王氏与赵德海的密信,字迹潦草却透着狠厉:“西港福记货栈地窖,硝石三百斤、炸药五十箱已备妥,亥时三刻码头守卫换班(李三、王二狗当班),引信后半个时辰,北疆船队会从暗河接应。”纸页边缘沾着的灰白色粉末,正是寒水石碎末,与她从盐窟带回的样本一模一样,指尖捻起时,还能感受到细碎的颗粒感。
她刚要将密信塞进腰带——那里缝着春桃提前给她做的暗袋,就听见院外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夫人,您慢些走,厨房那边刚说柴火堆潮了,杂役正劈新柴呢!” 沈清歌的心脏骤然缩紧——按计划,暗卫该在厨房制造“柴火堆受潮冒烟”的混乱,拖慢王氏回房的脚步,怎么她竟提前折返?
她慌忙将密信塞进暗袋,用裙角盖住腰间的凸起,伸手去扶青铜盒时,却听见王氏的声音越来越近:“劈个柴都磨磨蹭蹭,等会儿误了午饭,看我怎么罚他们!”
沈清歌知道,再耽搁就会被撞个正着!她快速将青铜盒归位,按回暗格时,故意让盒角在抽屉里轻轻磕了一下——若王氏后续查看,只会以为是自己之前放得不稳,而非有人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屏住呼吸,贴着门后的阴影往外看,只见王氏正站在回廊下,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指腹反复摩挲着最中间那颗描金珠子,眼神却像钩子似的扫过卧房的门,连门帘上垂落的流苏都被她盯得发颤。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厨房柴火堆冒烟了!快拿水来!” 是暗卫按计划行动了!沈清歌心头一松,趁着王氏转头看向后院的间隙,猫着腰从卧房侧门溜出去——侧门后堆着王氏用来熏香的柏树枝,她故意碰掉两根,让柏枝落在地上,伪装成“被风吹落”的模样,若王氏后续察觉侧门有动静,也只会以为是风吹动了树枝。
她沿着廊柱的阴影往晚晴院跑,雪后的青石板滑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摔倒,袖中的梨花银簪硌得掌心发疼——那簪头的暗格里,还藏着西港地形草图的一角,是她昨夜从密室取出时,特意用母亲留下的朱砂做了标记,遇热会显露出密道入口的位置。
王氏果然被厨房的动静吸引,快步往后院走去,张嬷嬷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块湿帕子,嘴里嘟囔着“定是杂役偷懒,湿柴火也敢往灶里塞”。
沈清歌躲在月洞门后,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敢直起身,快步跑回晚晴院。刚推开门,就见院角的老梨树下站着个暗卫,玄色衣袍沾着雪粒,见她进来,立刻单膝跪地:“沈小姐,厨房火势已控制,只是王氏起了疑心,方才特意让奴婢去晚晴院确认您是否在房,奴婢按您的吩咐,从后窗看见您‘正在整理夫人的旧衣’,才骗过她。”
沈清歌点点头,指尖抚过腰间的暗袋,密信的边角硌得她皮肤发疼,“你先去盯着王氏的动向,若她去卧房查看,立刻用三短两长的哨声示警;若她来晚晴院,就往东边的巷口扔个炮仗,引开她的注意力。”
暗卫应了声,身影一闪,消失在梨树林里,只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梨花,飘落在青石板上。 沈清歌刚要进屋将密信藏进梳妆台的暗格,就听见院外传来王氏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清歌,你醒了?方才厨房柴火堆冒烟,没惊着你吧?我特意让厨房炖了参汤,给你补补身子。”
她心头一凛——王氏竟绕开了厨房,直接来晚晴院了!她快速将密信塞进梨花银簪的暗格(簪头梨花纹的缝隙比发丝还细,昨夜她用银簪尖轻轻扩了些,正好能容下折成指甲盖大小的密信),又从床底拖出个半旧的木箱,里面装着母亲的旧衣,故意将一件月白襦裙搭在床沿,衣摆垂落在地,伪装成“刚整理完旧衣”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迎上去,脸上堆着怯懦的笑,眼眶还带着刻意揉出的红:“母亲,我……我刚醒,正整理母亲的旧衣,听见外面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王氏的目光落在床沿的月白襦裙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那是林氏当年常穿的衣裳,领口绣着的梨花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
“整理旧衣?”她迈步往屋里走,目光扫过桌面,上面放着个打开的木匣,里面是林氏留下的半块玉佩,“你倒是有心,只是这些旧物总放在眼前,难免触景生情,伤了身子。”
“女儿……女儿想母亲了。”沈清歌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冷光,故意露出腕间的淤青——那是昨日在破庙躲杀手时,撞在石柱上留下的,此刻泛着青紫,边缘还沾着点未洗干净的泥灰,“昨日去坟地,不小心摔了一跤,今日胳膊还疼,整理旧衣时,连扣子都扣不上。”她说着,故意抬了抬胳膊,动作僵硬。
王氏的目光在淤青上转了圈,又扫过屋内的陈设:床底的木箱半开着,地上散落着几片梨花瓣,桌上的玉佩沾着点灰尘,一切都像是“刚整理完旧衣”的模样。
可她心里的疑云却没散,方才去厨房时,她特意让张嬷嬷去晚晴院查过,房门是从里面锁着的,沈清歌若刚醒,怎么会这么快就整理完旧衣,还把房门打开了?
“你房里的炭火够吗?”王氏突然转移话题,走到桌前,拿起那半块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裂痕——那是当年林氏用它砸向自己时崩出的,“这玉佩倒是个念想,只是放久了沾灰,我让银匠给你重新打磨打磨,也好看些。”
沈清歌心里一紧,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慌乱:“母亲,不用了!这玉佩上有母亲的气息,打磨了就不完整了。”她故意伸手去抢玉佩,动作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洒在衣襟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哎呀!女儿笨手笨脚的,又闯祸了……”
王氏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水渍,脸上满是慌乱,心里的怀疑淡了些,可目光还是扫过床底、妆盒,甚至伸手掀开了枕头。
沈清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故意往枕头那边扑去,假装要擦枕头套上的茶水,挡住王氏的手:“母亲,枕头套湿了,女儿自己来吧,别弄脏了您的手。” 王氏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转身看向门口:“参汤该好了,我让翠儿给你送来。”
她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清歌,眼神里带着阴鸷的冷光:“清歌,我房里的青铜盒,好像被人动过位置。”
沈清歌的心跳骤然加速——王氏果然发现青铜盒被动过了!她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慌乱,还夹杂着几分委屈:“母亲,女儿没看见什么青铜盒。昨日回屋后,女儿就一直待在院里整理旧衣,连院门都没出。”
她故意指了指院角的老梨树,“春桃不在,女儿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整理旧衣时,还被梨树枝刮破了手呢。”说着,她伸出左手,掌心果然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她方才故意用梨树枝尖划的,还沾了点树汁,看着像刚弄伤的。
王氏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又看了看她脸上的慌乱,不像是装的,才转身离开:“罢了,许是我记错了位置。你好好歇着,参汤送来记得喝,补补身子。”
走到院门口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晚晴院的窗户,眼神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方才去卧房时,她明明看见暗格的黑绸衬里有些歪斜,可翻遍屋内,除了青铜盒的位置微移,再无其他痕迹,连地上的柏树枝,都像是被风吹落的。
看着王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沈清歌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贴身的中衣都黏在了皮肤上。她快步走到梳妆台旁,打开暗格,取出梨花银簪,轻轻拧开簪头的暗格——密信还在,边角被簪身的银锈染了点淡黑,却依旧清晰,上面“亥时三刻”的字迹,像一把刀,悬在她的心头。
她刚要将密信展开,就听见院墙外传来三短两长的哨声——是暗卫的信号,代表“王氏已回卧房查看,发现青铜盒位置微移,正让张嬷嬷去查昨夜的守夜杂役”。 沈清歌的心再次提紧,她知道,王氏虽然暂时被蒙骗,可青铜盒的异常和厨房的“意外”,定会让她更加警惕。
她快速将密信折好,重新塞进簪头暗格,又从袖中掏出母亲的医案副本,翻到记有“福记货栈地窖暗门”的那一页,用炭笔在页脚画了个带圈的“海”字——这是她和萧澈约定的暗号,代表“赵德海与王氏的密信已拿到,需尽快核对硝石位置”。
医案的纸页泛黄,母亲的字迹娟秀却有力,在“暗门需梨花扣开启”几个字旁,还画着个极小的骷髅头,像是在提醒她,那里藏着致命的危险。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暗卫送消息来了。沈清歌推开一条窗缝,暗卫递进来一张纸条,上面是萧澈的字迹,用的是密写药水,需用炭火烘烤才能显形:“赵德海今日午时会去福记货栈查硝石,暗卫已在货栈外埋伏,你若拿到密信,今日未时三刻在城西破庙汇合,切记走东边的小巷,王氏已在后门加了眼线。”
纸条的边缘还沾着点灰黑色的粉末,是寒水石碎末,与密信上的一致,显然是暗卫在货栈外探查时沾到的。
突然,院外传来翠儿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大小姐,夫人让我给您送参汤来了!快开门!”
沈清歌连忙将纸条塞进枕头下的暗格——那是母亲当年为她设的,用梨花扣才能打开,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又将梨花银簪插回发间,整理好衣襟,脸上重新堆起怯懦的笑,迎了出去。翠儿端着参汤走进来,银托盘上还放着个小碟,里面是两颗深褐色的药丸,药香刺鼻。“
夫人说您咳疾未愈,特意让奴婢带了两颗止咳丸,和参汤一起吃,效果更好。”
沈清歌的目光落在药丸上,心脏骤然缩紧——那是牵机引的半成品!她接过参汤,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却觉得刺骨的冷:“多谢母亲费心,女儿这就喝。” 她故意舀了一勺参汤,慢慢送到嘴边,鼻尖萦绕着参汤的甜香和药丸的苦气,胃里一阵翻涌。
“这参汤怎么有点苦?”她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带着疑惑,“是不是加了什么药材?” 翠儿的眼神闪了闪,连忙说:“夫人说您身子弱,加了些滋补的药材,苦是正常的。快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沈清歌“哦”了一声,又舀了一勺参汤,假装要喝,却在低头的瞬间,将参汤偷偷吐在了袖中的帕子里——那帕子是母亲留下的,上面绣着半朵梨花,沾了参汤后,梨花的纹路竟微微泛黑,是牵机引遇水后的反应!
“许是女儿身子弱,喝了参汤反倒不舒服。”沈清歌放下参汤,脸色白了几分,故意咳嗽起来,手捂在唇边,指缝里漏出的气音带着细碎的颤,“先放在这儿吧,等我好些了再喝。”
翠儿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的怀疑淡了些,却还是不放心地扫了眼屋内:“夫人说了,让您务必喝了,补补身子。您若是不喝,奴婢回去不好交代。”
“我真的喝不下。”沈清歌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滴在衣襟上,“昨日摔得太狠,今日胃口不好,若是勉强喝了,吐出来反倒浪费了母亲的心意。”她说着,还故意揉了揉肚子,露出难受的表情。 翠儿没辙,只能放下参汤,转身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那您记得一会儿喝,别让夫人失望。” 看着翠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沈清歌立刻走到窗边,将参汤倒进窗外的雪地里。雪地里立刻冒起一小团白雾,参汤流过的地方,积雪竟融成了黑色的水痕。
她又将那两颗药丸扔进炭火盆里,药丸瞬间冒出黑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与当年母亲喝了“安神汤”后咳在帕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暗卫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极轻:“沈小姐,王氏已派张嬷嬷去查昨夜的守夜杂役,还让翠儿盯着您是否喝参汤,我们需尽快撤离,以免被发现。”
沈清歌点点头,从枕头下的暗格取出纸条,用炭火烘烤显形后,牢记上面的内容,又将纸条扔进炭火盆里,看着它化为灰烬。她将梨花银簪插紧,又从木箱里取出母亲的月白襦裙,披在身上。
炸西港码头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必须尽快与萧澈汇合,拿出证据,阻止这场灾难,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雪后的阳光依旧寒冷,沈清歌踩着残雪往城西破庙的方向走去,月白旧衫的裙角扫过青石板,留下浅淡的印子。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只剩下桌上的参汤还冒着热气。
而正厅里,王氏看着张嬷嬷送来的“杂役招供”——说昨夜“没看见任何人靠近卧房”,眼神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她捏着蜜蜡佛珠,指节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那颗描金珠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清歌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