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的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在岩壁上那幅由沈清歌绘制、又经他补充的地形图上。洞内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指尖缓缓移动,最终精准地点在图中一处被刻意加深描绘的、形似狰狞狼口的凹陷标记上。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黑狼部最神圣的‘狼喉祭坛’。他们信奉狼神,认为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是狼神吞吐天地精华之时。届时,部族必会举行盛大的血祭仪式,由地位最尊崇的大祭司亲自主持,所有核心长老和勇士都会在场。”
他顿了顿,微微喘息,似乎仅仅是说话就已耗费巨大气力,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锐光却愈发慑人:“过几日,恰是十五。我们若按计划抵达,必会撞上这场祭祀。你们的计划虽好,却漏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沈清歌:“光带去印有赵德海朱印的引信和账册,还不够!蛮族虽悍勇,却并非无脑之辈。仅凭几页纸,不足以让他们立刻倾全族之力,去攻打赵德海苦心经营、守卫森严的通州据点。”
“那…还需何物?”沈清歌心头剧震,下意识地追问。她自认计划已足够大胆周密,却没想到萧澈在重伤初醒、信息有限的情况下,竟能瞬间洞察出更深层的破局关键。
“寒—水—石。”萧澈一字一顿,声音裹着从齿缝间渗出的寒意,眼神冰冷得令人心悸,“要带一块赵德海私盐作坊里特有的、未经炮制、杂质最多的那种寒水石原石!并且,要在祭祀最高潮、圣火燃烧最旺之时,当着所有蛮族人的面,将其砸碎,让石粉混入祭坛的圣火之中!”
洞内所有影卫,连同沈清歌在内,都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计,太狠!太绝!
蛮族信仰虔诚,视圣火为与狼神沟通的媒介,神圣不可侵犯。赵德海私盐中所掺的寒水石,正是害死小王子、引发血仇的元凶。这种特质的寒水石原石遇高温,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带着腥气的青黑色烟雾,并伴有刺鼻气味。在蛮族看来,这无异于圣火被玷污,狼神降下愤怒的天谴!而这一切,又与他们幼主惨死的症状何其相似!
届时,根本无需沈清歌拿出银簪信物费力解释,也无需“账房先生”多言,所有蛮族人都会自行将这天谴与赵德海的私盐、与小王子的惨死联系起来!血仇加上神怒,足以让整个黑狼部陷入疯狂的复仇怒火,倾巢而出!
这已不仅仅是借刀杀人,这是驱虎吞狼,更是…以神之名,行杀伐之事!
沈清歌望着萧澈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如纸、却因这狠绝计策而隐隐发亮的脸庞,脑海中骤然浮现母亲医案扉页上那句曾被年幼的她视为玄奥难解的话:“真正的谋略,非算尽机关,乃善借天地之势、人心之势、乃至…鬼神之势。”眼前这人,竟是将其运用到了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
萧澈忽然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间还沾着方才支撑身体时沾染的草屑与尘土,姿态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炭笔给我。”
沈清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手中的炭笔递了过去。
萧澈接过笔,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伤口的剧痛,手臂微颤却异常稳定地在岩壁上再次勾画起来。他笔走龙蛇,将黑风口至狼喉祭坛的路线勾勒得更加细致入微,何处有暗哨了望塔,何处是巡逻盲区,何处地势险要可设伏亦可反制,甚至标注了几条连沈清歌都未曾发现的、近乎垂直的峭壁攀援路线,显然是用于极端情况下的奇兵突袭或紧急撤离!
这份对地形细节的掌控力,简直骇人听闻!仿佛他曾亲身踏遍这片死亡之地每一个角落!
“明日寅时出发。”他放下炭笔,声音虽弱,却带着最终决断的力度,目光逐一扫过众影卫,“影三,你带两人,扮作损失惨重、急于脱手的私盐贩子,车队规模要够分量,货物中务必混入那块关键的寒水石原石,按计划吸引注意,向主路行进。”
“是!”
“秦风,你挑选四名最精锐的好手,随我走祭坛侧翼的这条峭壁小路。”他的指尖点在那条几乎不可能通行的路线上,“我们要在祭祀开始前,潜入祭坛附近的制高点隐匿。”
“是!殿下!”秦风沉声应命,毫无异议。
“清歌——”萧澈的目光最后转向她,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她交握于身前、冻疮红肿未消、甚至有些破裂渗血的手腕上——那是前几日为了将“落难夫妻”戏码演得逼真,她不惜用刺骨河水反复浸泡才留下的“凭证”。
萧澈的眸色几不可查地深了一下,随即抬眼,对上她沉静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调侃的微光,语气却依旧平稳:“你跟我一起走峭壁。毕竟…”他微微停顿,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现在我这影卫营,怕是更听你的调遣。本王总得跟紧些,免得…真被你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你数钱。”
沈清歌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对上他眼中那抹难以捉摸的、褪去冰冷后残存的一丝极淡温度,瞬间明白了他此举的深意——峭壁路线最险,也最可能遭遇意外。他将她带在身边,并非玩笑,而是要将她置于他自己所能掌控的最安全的位置,哪怕他自己已是重伤之躯。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悄然涌过心间。她迎着他的目光,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弧度,应得干脆利落:“好!”
洞内火光摇曳,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投在布满战略标记的岩壁上,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攻守同盟图。寅时的突围,月圆之夜的祭坛,一场借势鬼神、搅动北疆风云的惊险棋局,已然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