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沈府后巷的青石板,车轮与石子碰撞的轻响混着檐角残雪坠落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夜色里织成细碎的韵律。暗卫林七勒住缰绳时,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皮质绳结——这是他跟着萧澈在北疆戍边时养成的习惯,每逢险境便会以此稳定心神,此刻却只为不惊醒车厢内沉睡的人。
他侧身贴近车门,玄色衣袍扫过车辕积雪,嗓音压得比夜风还低,连吐字都带着刻意放缓的轻缓:“殿下,沈府到了。” 车厢内,烛火透过镂空的梨花纹灯罩,在墨色锦缎坐垫上投下细碎光斑。沈清歌的头轻轻靠在萧澈肩头,鬓边那支梨花银簪的棱角蹭过他的衣襟,冰凉触感与她温热的呼吸形成奇妙的对比。
她的呼吸均匀绵长,偶尔有发丝随气流轻颤,扫过他的颈侧,痒得人心尖发颤。萧澈垂眸时,能清晰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这几日为查母亲旧案,她常常熬夜翻医案,连安稳的觉都没睡过,指腹无意识拂过她眼下,只觉一片微凉。
后背的伤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萧澈下意识绷紧脊背。 萧澈望着她的睡颜,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想起初见她时,她在赏花宴上弹《梨花辞》,眼底藏着的冷光与脆弱;想起她为查母亲旧案,小心翼翼收集证据的模样。他知道,她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坚韧,可正是这份坚韧,让他更加心疼——她本是沈府嫡女,该享尽荣华,却因王氏的算计,活得这样艰难。
萧澈的指尖悬在她发顶,犹豫片刻才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那发丝柔软得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沾着些微的酒气与梨花香,是这深宅暗夜里难得的温柔。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就这样抱着她下车,把她送回晚晴院,让她多睡片刻。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狂生长,他甚至已经调整好姿势,左臂微微抬起,准备托住她的膝弯,右手护在她的后背,动作要轻,要稳,不能让她惊醒,更不能牵扯到自己的伤口。
可就在这时 ——
“殿下……
沈清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萧澈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连呼吸都忘了。他低头时,正撞进她清明的眼眸 —— 那里面还蒙着层水汽,却已没了睡意,显然是被车外的动静惊醒。她动了动身子,刚要撑着坐垫坐起来,就察觉到他手臂的僵硬,目光往下一扫,正落在他后背渗血的锦袍上,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寒针扎了似的。
“你的伤……” 沈清歌的声音发颤,指尖下意识地想去碰他的后背,却在离衣料半寸的地方停住,生怕碰疼了他。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动作急切却又刻意放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你怎么不早说?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萧澈心里一紧,连忙掩饰,嘴角挤出一抹浅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没事,一点小伤,不碍事。” 他的掌心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想让她继续靠着休息,可掌心的冷汗却暴露了他强忍着的疼痛。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伤势而愧疚。
可沈清歌却不依,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眼底满是不容拒绝的认真:“殿下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她撑着坐垫慢慢坐直身子,动作刻意放得缓慢,每动一下都要先确认不会牵扯到他的伤口。
“我自己能下车,殿下不用费心。” 沈清歌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扶着车门内侧的雕花扶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夜风裹着梨花香涌进车厢,吹得她鬓边的碎发轻轻飘动,也让她看清了车外的景象 —— 春桃正提着羊角灯站在车旁,灯影里的脸满是焦急;林七和几个暗卫守在周围,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显然是在保护她的安全。
春桃见她出来,连忙上前,伸手想去扶她:“小姐,您慢点,地上滑。” 沈清歌借着春桃的力道,稳稳地落在地上。
“多谢殿下今日解围。”沈清歌转过身,对着萧澈福了福身,动作标准却带着刻意的距离。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感激,有心疼,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府处理伤口吧,免得感染。” 萧澈看着她刻意疏远的模样,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失落。他知道,她是在顾虑两人的身份,顾虑眼前的困境,可他多想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会护着她。却还是点了点头:“你也早些歇息,记得按时涂药。要是不够,让春桃去靖王府取。”
沈清歌说:“多谢殿下。”转身就往府内走。春桃快步追上沈清歌的脚步。 萧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后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忍不住咳嗽一声,嘴角竟溢出丝血迹。
林七和陈九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他,陈九忍不住开口:“殿下,您的伤不能再拖了,还是赶紧回府让太医看看吧!您这样硬撑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沈小姐那边……”
“无妨。”萧澈摆了摆手,目光却还停留在沈清歌消失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先派人盯着沈府,确保她的安全。尤其是王氏那边,不能让她再找清歌的麻烦。”他心里清楚,王氏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再找机会陷害清歌,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护她周全。
林七应下,扶着萧澈往马车走去,陈九跟在后面,忍不住嘟囔:“殿下,您对沈小姐也太好了,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上次在北疆,您中了三箭都没皱一下眉,今日不过是后背受了伤,怎么反倒……” 萧澈听着他的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后背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
他想起在马车上,她为自己上药时,指尖轻轻颤抖的模样;想起她看到伤口时,眼底泛红的模样;想起她刚才避开自己时,泛红的耳尖,心里忽然觉得,所有的隐忍与付出,都是值得的。“她和别人不一样。”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回到靖王府,萧澈刚踏进书房,就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椅上。林七连忙去请太医,陈九则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此时,暗卫营里,几个受伤的暗卫正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今日的事。 “你们是没看见,今日殿下为了护着沈小姐,硬生生用后背挡了一刀!那伤口深可见骨,殿下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暗卫赵六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他今日也受了伤,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沈小姐也真是个厉害的,比京里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女强多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受伤的暗卫孙八附和道,他的腿被刀划了道口子,此刻正用布条包扎,“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殿下对谁这样上心。上次沈小姐去清虚观,殿下担心她出事,特意派了我们几个暗中保护。”
“你们说,殿下是不是对沈小姐有意思啊?”暗卫周七好奇地问,“我看沈小姐对殿下也不一样,今日殿下受伤,她眼里的担心都快藏不住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小姐总是刻意疏远殿下。”
赵六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沈府的情况复杂。王氏虎视眈眈,赵德海又在暗中算计,哎。”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和沈小姐这样啊!”孙八急道,“殿下为了沈小姐,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沈小姐心里也有殿下,却因为这些顾虑不敢靠近。要是再这样下去,两人岂不是要错过?”
“别瞎操心了。”暗卫吴五拍了拍孙八的肩膀,他的腹部受了伤,此刻正靠在墙上休息,“殿下心里有数,他既然认定了沈小姐,就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保护好沈小姐和殿下的安全,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几人听了,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太医赶来时,萧澈后背的锦袍早已被鲜血浸透,老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跟着先帝多年,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叹气:“殿下,您这是拿命不当回事!这伤口再裂一次,怕是要留终身隐患,日后阴雨天都会疼。接下来几日必须静养,连笔都不能握,更别说动武了。”
萧澈却满不在意,只问:“那‘玉容膏’,涂了真能不留疤?”
老太医愣了愣,随即笑道:“殿下放心,那药是老臣亲手配的,别说擦伤,就是深些的刀疤,坚持涂三个月也能淡化到几乎看不见。”
萧澈让林七把药收好,心里却想着沈清歌后背的伤——姑娘都爱美,若是留了疤,定会难过许久。
他想起今日在马车上,她为自己上药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一阵温暖。他知道,清歌心里是有他的,只是她被眼前的困境束缚着,不敢表露心意。
他必须尽快赵德海,让清歌能放下所有顾虑,坦然地接受他的心意。
林七站在一旁,看着太医为殿下处理伤口,悄悄对陈九使了个眼色。陈九会意,转身走出书房,去暗卫营安排人手,加强对沈府的保护。
而此刻的晚晴院,沈清歌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攥着那罐“玉容膏”,指尖反复摩挲着瓶身的“靖”字。春桃端来姜汤,见她发呆,忍不住打趣:“小姐,您要是真担心殿下,不如明日去靖王府看看?就说送些补身体的汤,也合情合理。”
沈清歌的脸颊瞬间红透,连忙接过姜汤,小口喝着,却没反驳。她想起萧澈后背的伤口,想起他强忍着疼痛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自己对萧澈的心意,早已超出了普通的“感激”,可她是沈府嫡女,母亲的冤屈还没昭雪,王氏和赵德海还在虎视眈眈,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拖累萧澈。
她怕自己一旦表露心意,王氏就会利用这一点,陷害萧澈;她也怕两人的感情会成为别人攻击萧澈的把柄,影响他。
夜深了,沈清歌躺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罐“玉容膏”。窗外的梨花还在落,一片接一片扑在窗纸上,像在为这暗夜里的心意伴奏。
她忽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说“喜欢一个人,就像梨花落在掌心,是藏不住的”,此刻才懂了其中的含义。可她却只能把这份心意藏在心底,等着母亲的冤屈昭雪,等着所有的麻烦都解决,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而靖王府的书房里,萧澈还在看着密报。林七走进来,递上一杯热茶:“殿下,陈九已经安排好了,加派了十倍的人手保护沈小姐,连晚晴院的墙角都安排了暗卫。另外,赵德海那边有了新动静,他近日频繁接触北疆商人,似乎要提前运私盐。”
萧澈接过茶盏,指尖在密报上轻轻敲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里的月色正好,与沈府的月色一样温柔。他想起沈清歌清明的眼眸,想起她泛红的耳尖,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浅笑:“通知暗卫营,密切关注赵德海的动向,一旦找到私盐仓库的证据,立刻禀报。另外,明日你去沈府,把这罐‘玉容膏’交给春桃,让她务必盯着清歌涂药。”
林七接过药膏,心里忍不住叹气——自家殿下这是彻底把沈小姐放在了心尖上,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叮嘱。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书房。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的案头。晚晴院里,沈清歌握着药膏,心事藏在眼底;靖王府中,萧澈看着密报,牵挂落在心上。两个身处旋涡的人,却在这暗夜里,悄悄为彼此点亮了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