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凛冽的寒风被严严实实地隔绝在外,杜远热情地将李世民、房玄龄和程咬金请进自家堂屋。屋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萧瑟恍若两个世界。屋子中央,一个造型奇特、中间竖着一根小烟囱的黄铜炉子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炉壁映得通红。炉子上架着一口同样别致的鸳鸯锅,红汤一侧翻滚着辣椒与花椒,辛香热辣;白汤一侧则咕嘟着浓郁的骨汤,鲜香醇厚。两种香气交织融合,化作白蒙蒙的热气,弥漫了整个房间,强烈地刺激着来客的味蕾,令人不由自主地食指大动。
然而,当杜远将一盘盘切得薄如纸、透光可见、肥瘦纹理如大理石般精美的肉片端上来时,李世民、房玄龄,乃至一向粗豪的程咬金,眉头都不约而同地微微蹙起,面露难色。
猪肉?
这…可是下等的贱肉啊!
在宫廷和稍有体面的人家,宴饮皆以羊肉、牛肉(非耕牛)、禽肉、鱼脍为贵。豚彘之物,因其难以祛除的腥臊之气,素来是贫苦百姓或无甚选择时的果腹之物,被视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老李”他们虽非追求极致奢华,但潜意识里对这猪肉是带着几分嫌弃与轻视的。
程咬金心直口快,捏着鼻子瓮声嘟囔道:“杜小子,你就拿这玩意儿招待俺们?这肉骚气重得很,俺老程可是知道的!”
杜远早有所料,不以为忤,反而哈哈一笑,脸上洋溢着十足的自信:“诸位稍安勿躁,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此猪非彼猪,乃是我用独家秘法,经过阉割、精心喂养催肥而成,绝无半分寻常猪只的腥臊之气,反而肉质肥嫩异常,堪称一绝!只需在这滚烫的汤里轻轻涮上几息,再蘸上我特制的酱料,保你们吃得停不下筷子,吃了这回想下回!”
说着,他亲自示范,用长筷夹起一片几乎透明的肉片,在翻滚着奶白色泡泡的骨头汤里优雅地三起三落,那粉嫩的肉片瞬间蜷曲,变色,散发出诱人的脂香。他将其放入程咬金面前盛满了酱褐色浓郁蘸料(由芝麻酱、腐乳、韭花、香油等精心调制)的味碟里:“程叔,您是长辈,您先尝尝鲜!”
程咬金将信将疑,看着那在酱料中微微颤动、挂汁饱满的肉片,腹中馋虫早已被勾得蠢蠢欲动。他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将肉片囫囵塞入口中。
下一刻,他铜铃般的牛眼骤然圆瞪,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
那口感……肥美的部分入口即化,丝毫不腻,瘦的部分嫩滑多汁,毫不干柴,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嫩滑感征服了他的口腔!浓郁的肉香完美融合了芝麻酱的醇厚、腐乳的咸鲜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回甘,瞬间味蕾上炸开一场盛宴,彻底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对“猪肉”所形成的所有陈旧、负面的认知!
“唔!!!”程咬金都顾不上烫,猛地咀嚼几下便吞咽下去,随即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桌案,震得碗碟叮当乱跳,“香!真他娘的香绝了!老子活了半辈子,从来没尝过这般滋味的肉!杜小子,快!再给俺老程涮上十盘!”
李世民和房玄龄见状,惊疑不定,互相对视一眼,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各自夹起一片肉,依样画葫芦地在锅中涮烫,然后蘸料送入口中。
这一尝之下,两人的反应比之程咬金竟好不了多少。
李世民只觉得那肉片极致的鲜嫩和丰腴的肉感如同琼浆玉液般瞬间包裹了味蕾,那复杂而和谐的酱料更是将这种美味提升了数个难以想象的层次,吃得他瞳孔骤然收缩,浑身一震,差点忘了维持平日里的沉稳仪态,手中筷子不由自主地再次伸向盘中。
房玄龄更是吃得眯起了眼睛,完全沉浸其中,细细品味良久,才抚须喃喃惊叹:“这…这当真只是猪肉?滑若凝脂,甘肥不腻,毫无腥膻,唯有满口留香!奇哉!妙哉!杜公子此法,真真是化腐朽为神奇,点顽石成黄金啊!”
一时间,温暖的堂屋内只剩下筷子与碗碟的轻微碰撞声、满足而急促的咀嚼声以及抑制不住的啧啧赞叹声。三位尊贵的客人早已将最初的嫌弃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沉浸在了这新奇而极致的美食体验之中,吃得额头冒汗,鼻尖泛油,畅快淋漓。李世民心中更是波澜骤起:若天下猪肉经此法饲养调理后皆能如此美味,那百姓餐桌上的肉食之困,岂非又多了了一条广阔无比的解决途径?
酒足饭饱,四人围坐在依旧暖烘烘的火锅旁,周身熨帖,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杜远提议的大型养殖场上。
杜远从容不迫,详细阐述了自己的全盘规划:从养殖场的选址要点,到猪舍羊圈如何建设才能通风保暖、便于清洁;从阉猪技术的核心关键以确保肉质无臊,到如何防治疫病;从丰富的饲料来源(玉米杆、红薯藤、酒糟、豆渣等)到如何处理牲畜粪便并将其转化为滋养田地的优质肥料,形成完美的生态循环……
他最后总结道:“……此事若成,不仅金谷乃至杜家村肉食自此无忧,多余产出可大量供应长安,获利极其丰厚,更能以此肥田,使地力常新,收获更丰。然,兴建场舍、引进优质种畜、前期饲养消耗,皆需大量本钱。我粗略估算,前期投入至少需一千贯。”
杜远双手一摊,神情很是光棍:“杜家村的情况老李你也清楚,穷得底掉,砸锅卖铁也凑不出百贯。这启动资金,得靠你解决。”
李世民此刻正对杜远的能力和眼前这碗“神仙猪肉”信心爆棚,闻言毫不犹豫,久居人上的帝王气势不经意间流露:“区区一千贯,小事一桩!这钱,朕…真我就替你出了!”话一出口才觉微失,但已被杜远的话头吸引。
杜远点点头,神色却变得认真起来:“老李你出钱,那是本金,是血液。但我出地皮(规划中预留的养殖区)、出核心技术(阉割、防疫、饲养配方)、出管理运营、出人工(杜家村和金谷垦殖团现成的人力资源)。所以,这养殖场,不能算你独资。咱们得厘清股权,亲兄弟,明算账嘛。”
李世民一听,乐了,他觉得钱是自己出的,占大头天经地义,便理所当然地开口道:“这是自然。我出全资,占个八成不过分吧?剩下的两成,算你的技术份子,已是厚待。”
杜远一听,差点从垫子上跳起来:“多少?八成?!老李你这是想屁吃了!”(他一时情急,现代网络用语脱口而出)
“想…想什么?!”李世民这辈子何曾听过如此粗俗直白又极具冲击力的拒绝,愣是懵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旁边的房玄龄正端着茶杯,直接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程咬金则是一脸惊恐欲绝,目光在杜远和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的陛下之间来回扫射,冷汗都快下来了。
杜远却浑然未觉异常,据理力争,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老李!账不是这么算的!没错,你是出了一千贯,但钱是死的!地皮、技术、人工、未来的日常管理和运营,这些才是能让死钱变活、让钱生钱的关键!没有我的独门技术和全套规划,你那一千贯丢进山里,能自己变出这么个高效赚钱的养殖场?能保证猪羊不病不死还拼命长膘?能保证产出都能卖出好价钱?你这是典型的只投钱不管事,就想躺着拿最大头,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地算:“按我说,股权得这么分:你出钱,占四成!我们杜家村和金谷垦殖团出地、出力、出技术、出管理,占六成!这六成里,再根据具体贡献,细分给村集体和具体出工出技术的人。这样才公平合理,大家才会把养殖场当成自己的产业来拼命干,才有长久的干劲!”
“四成?!”李世民差点气笑了,他感觉自己作为唯一投资方(而且是帝王)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我出全资,承担所有风险,才占四成?杜小子,你这心也忒黑了点!”
两人顿时争得面红耳赤,寸土不让。一个站在资本所有者的角度,坚信钱是王道,风险应换回报;一个站在技术和管理者的立场,坚持核心价值与持续运营才是成败关键。房玄龄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试图打圆场,说些“各退一步,五五开如何?”、“此事关乎重大,不如再从长计议……”的话,但根本插不进嘴。
程咬金看得心惊肉跳,坐立难安。一方面觉得杜远这小子胆大包天得没边了,竟敢跟陛下像市井商人一样为了几成利吵得脸红脖子粗;另一方面又莫名觉得杜远说的那套“钱是死的,技术活的人才关键”好像…还真他娘的有几分道理……
争论至最激烈处,杜远使出了杀手锏,一针见血:“老李!咱们退一万步说,没有我的独门阉割去腥技术和防疫手段,你就算投钱养出猪来,也还是那股子骚味儿,根本卖不上价,只能烂在地里!你这整整一千贯就得彻底打了水漂!这养殖场的核心价值和最大风险承担者,明明在我这儿!四六开,你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我这六成也不是我一个人独吞,是分给所有参与建设的村民和兵士的!这叫利益捆绑,才能激发人心,才能万众一心把事办成!你仔细想想,是独占八成但最后可能血本无归,还是占四成但能稳赚大钱,还能得一个能下金蛋的母鸡和一片越来越肥的田地?”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李世民。他迅速冷静下来,目光变得深邃,仔细权衡利弊。确实,杜远的技术和后续管理才是决定这养殖场成败的核心,而非最初的那笔钱。而且,将利益与具体做事的人深度捆绑,更能激发其积极性和创造性,有利于项目的长远发展和稳定。他看重的,本就是这套新奇模式可能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社会效益以及其强大的示范效应,而非单纯计较眼前这点股权比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就依你所言!四六!我四,你们六!但是杜小子,你这张嘴……真是……”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想屁吃”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和……某种奇特的新鲜感。
杜远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刚才那个争得面红耳赤、寸土不让的人根本不是他,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哈哈,老李果然爽快!够眼光!放心,绝对让你这四成利,比那虚无缥缈、风险自担的八成赚得多得多!稳赚不赔!来来来,大事已定,吃肉吃肉,这盘刚切好的上脑肥嫩着呢!”
一场激烈无比、险些颠覆君臣纲常的“商业谈判”终于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落下帷幕。程咬金和房玄龄暗自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道这杜远真是无知者无畏,幸好陛下圣心独运,不予计较。而李世民,则在微微的肉痛与愕然之余,再次深刻无比地刷新了对杜远胆识、能力、以及那套闻所未闻却又似乎极有道理的“商业逻辑”的认知。
这个冬天的杜家村之行,真是惊喜(吓)连连,一刻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