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30年,贞观四年的初春。凛冬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温暖的阳光已开始叩击大地,冰雪消融,溪流淙淙,泥土中透出草木萌动的清新气息。
就在这片万象更新的生机之中,一场足以重塑大唐国本的农业革命,正以朝廷为中心,悄然却又坚定地向帝国的肌理蔓延。
在房玄龄的精明统筹与杜远的倾力协助下,囤积于杜家村及周边官仓的玉米与红薯种子,被分装成无数车驾。朝廷的信使与官差组成一支支浩荡的队伍,带着皇帝的意志,火速奔赴关中及更远州县的官衙,直至最基层的里正手中。
与他们同行的,是朝廷措辞严厉、不容置疑的《玉米、红薯种植推广令》,以及一份详尽到极致的《种植要略》。
这份由杜远口述精髓、房玄龄召集文人精心编纂的《要略》,事无巨细,从择地、育苗、插秧、施肥、除害到收割窖藏,每一步皆有法可依,力求让即便目不识丁的老农,也能依样操作。
李世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超乎以往,亲自颁下诏书,将推广新作物定为贞观四年无可动摇的头等国策!各州县官吏的升迁考绩,皆与此项工作的成败直接捆绑。
朝廷派出的宣谕使马不停蹄地奔走于乡野之间,锣声铿锵,向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宣讲这两种“天降祥瑞”的惊人产量与不挑地的习性,极力描绘着秋收时节“金玉满仓、薯堆如山”的盛世图景。
“陛下恩旨,广种新粮者,减免赋税!”
“此乃杜圣人(民间悄然兴起的尊称)求得的神种,亩产十石(官方的乐观宣传)亦非难事!”
“种下它,往后再不怕青黄不接!”
官府的许诺与触手可及的实惠,让许多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贫苦百姓眼中燃起了希望,心中蠢蠢欲动。
然而,这场自上而下的恩泽,却狠狠地撼动了以五姓七望为代表的地方豪强与世家庄园的根基。他们世代掌控广袳田产与无数佃户,传统的粟、麦耕作及其衍生的租佃、借贷体系,是他们财富与权势的命脉。
玉米和红薯这般高产、易活、不苛求良田的作物一旦推广开来,佃户的自主性将大大增强,豪门对土地与人口的掌控力必将土崩瓦解!
于是,一场无声却激烈的阻击,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上演:
有的世家大族暗中威吓佃户,严禁他们领取官府的种子,违者立时夺佃,甚至加以迫害。
有的买通地方小吏,故意拖延发放,或克扣数量,甚至将饱满的种子调包为霉烂陈旧的废种。
有的四处散播谣言,称玉米红薯乃“鬼粟”、“瘟芋”,食之损寿,种之败田,会招致天谴。
有的则表面应承,领回种子便堆入库房任其腐烂,或只在贫瘠的边角地敷衍了事,虚应故事。
种种消息通过密奏渠道不断汇集于长安御案之前,李世民览奏之后,勃然震怒!他深知这已非简单的农事推广,而是新旧势力在帝国根基上的一次正面搏杀,绝无退让之理!
“岂有此理!为保全自家私利,竟敢罔顾朕的国策,置天下苍生于水火!真当朕的天威不再,刀锋锈钝了吗?!”皇帝的怒吼在两仪殿内回荡,令人心惊。
他深知,寻常官员绝难撼动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必须派遣一位足以震慑宵小、且绝对铁面无私的重臣。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丹陛之下,最终定格在那位以刚正敢言、冷面无私着称的臣子身上。
“魏征!”
“臣在!”魏征应声出列,身形挺拔如松。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代天巡狩,赐你尚方宝剑,全权督察各州县新作推广之事!遇有阳奉阴违、阻挠国策、欺压良民者,无论其背景如何,官职高低,是豪强还是胥吏,一经查实,五品以下,准你先斩后奏!
五品以上,给朕锁拿进京,严惩不贷!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项上人头硬,还是我大唐的律法铁硬!”
这道谕旨杀气盈天,赋予了魏征无上的权柄。满朝文武闻言皆是一凛,深知陛下此次已动了真怒,要以雷霆手段扫清障碍。
魏征面色沉静如水,毫无波澜,躬身领命时声音铿锵如铁:“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斩奸除恶,定使祥瑞之种,遍播万家之田!”
魏征的出马,宛若一剂猛药注入推广事宜,但也如同将一块巨石投入暗潭,瞬间激起了世家豪强更剧烈的反弹与更刻骨的怨恨。他们不敢明抗钦差天威,却将所有的怨毒都倾泻向这一切的源头——那个远在杜家村的“始作俑者”。
“又是那个杜远!”
“若非他献上这等妖物,岂会逼得朝廷如此相逼!”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子,决不可留!”
就在这朝堂内外因农改而暗潮汹涌、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一骑来自北方边境的驿马,浑身浴血,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如同劈开乱云的疾电,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疯狂闯入长安城,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足以震撼寰宇的消息!
“捷报!捷报!定襄道大总管李靖将军六百里加急军报!”
“三月丙辰日,我军偏师,果毅都尉程处默亲率精锐铁骑,顶风冒雪,奔袭千里,直插阴山腹地,突袭突厥颉利可汗牙帐!”
“突厥全军大溃,颉利可汗已被我军生擒!”
“突厥王庭,已然倾覆!”
“北疆大捷!北疆大捷啊!”
捷报所过之处,整个长安城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随即,如同天崩地裂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喜欢呼!万千百姓涌上街头,奔走相告,许多人喜极而泣,泪洒长街!
渭水之畔的屈辱,北境连年的烽火狼烟,在这一刻,被彻底雪洗!
曾经强盛无比的东突厥汗国,竟于一战之间,灰飞烟灭!
消息传入宫中,李世民手持那份染着烽烟气的捷报,指尖竟微微颤抖,他猛地从御座上站起,仰天长啸,笑声中充满了积压数年的快意与席卷天下的豪情!
“好!好一个李药师!好一个程处默!好一场千里奇袭!杜远小子……你又一次……料中了!”
而所有听闻这一惊天喜讯的人,在最初的狂喜之后,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久前景德殿中,那个年轻人看似随意、却一语道破天机的“奇袭王庭”之策……
程处默之名,借此不世奇功,如同星辰般骤然闪耀于帝国将坛,一举跻身顶级将星之列。而这一切辉煌胜利的背后,似乎总有一个来自杜家村的淡泊身影,若隐若现。
农业改革所遭遇的顽固阻力、世家大族积蓄的怨恨,在这席卷一切的赫赫武功面前,仿佛暂时被冲淡、压制。但深谙政治的人们都明白,潜藏的暗流从未消失,只是在更深处汹涌蓄力,等待着下一次翻涌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