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迂回出击
秦昭雪传来的简短讯息,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囚笼墙壁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入了些许光亮与流动的空气。“栖梧庄,酉时三刻,有人候君。示此图。” 这行字与那个奇异的符号,在沈墨轩心中反复盘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与那张隐藏在地下实验室的复杂图纸有关,秦昭雪终于要揭示部分谜底,或是给予他下一步的指引。
然而,如何摆脱眼下这严密的监视,前往位于汴京西南三十里外的“栖梧庄”,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难题。门外是刑部的衙役,暗处是王府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强行突围无异于自寻死路,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创造一个机会。
眼下,他更需要集中精力应对朝堂上迫在眉睫的危机。陈砚舟冒险传递出来的朝会消息,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已沦为新旧两派政治力量角力的焦点。保守派虽然因陈砚舟的拼死一搏和皇帝的暂时平衡策略而攻势稍缓,但绝不可能就此罢休。三法司的调查仍在继续,对方一定在加紧罗织更多“罪证”,或寻找新的攻击角度。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扰乱对方的节奏,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他想到了从“栖梧庄”地下实验室带出的那些笔记和信函副本。其中除了与秦昭雪相关的技术记录外,还有少量她似乎“无意”或“有意”留下的,涉及朝中一些官员与江南某些商号、窑场之间不甚光彩的往来记录。这些记录虽然零碎,隐去了关键姓名代号,且未必直接关联此次弹劾,但却像一块块拼图,隐约勾勒出某些官员在地方产业中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链条。
直接抛出这些未经证实的、来源不明的记录,风险极大,很容易被反咬一口,甚至坐实对方关于他“勾结隐秘势力”、“心怀叵测”的指控。他需要一个更巧妙、更安全的方式,将这些信息的作用发挥出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陈砚舟的密信上。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迂回出击,借力打力。
他立刻铺纸研墨,开始给陈砚舟回信。信中,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栖梧庄”或秦昭雪的事情,也没有直接附上那些敏感的记录副本。而是以一种分析局势、提供思路的口吻,写道:
“……砚舟兄台鉴:朝堂之争,彼等攻我,非为‘罪’,实为‘利’。弟细思,龙泉青瓷革新,触动旧利;海外商屯,分薄既得。或可从此处着眼,彼等之中,谁家与东南瓷业关联最深?谁人曾反对‘商屯’最力?其背后或有私利牵绊,故而攻讦最急。兄于朝中,或可留意相关人等平日言论、所涉利益,若能于辩论中点出其公私混淆之嫌,或可收奇效……”
他写得极其隐晦,没有指明具体官员,也没有提供任何确凿“证据”,只是提供了一个追查的方向和辩论的策略。他将自己通过特殊渠道获悉的“可能存在的利益冲突”,包装成基于常理的推断,引导陈砚舟去注意和挖掘。
他相信,以陈砚舟的智慧和其在朝中的人脉,只要有了这个明确的指向,不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而由陈砚舟在朝堂上,以质疑和推理的方式抛出,远比他自己拿出那些来历不明的“黑材料”要安全得多,也更具杀伤力。
这封信,再次通过神出鬼没的慕容惊鸿,悄无声息地送出了被监视的小院。
陈砚舟收到信后,仔细研读,心领神会。他立刻明白了沈墨轩的意图,也惊叹于这位好友在如此困境下依然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和反击的智慧。他不动声色,开始利用自己的渠道,暗中查访与东南瓷业、海外贸易利益攸关,且在此次弹劾中尤为活跃的几位保守派官员。
果然,顺着这个方向,他很快便捕捉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线索。例如,某位跳得最凶、坚持要求严惩沈墨轩“妄改祖制”的御史,其岳家便在龙泉经营着不小的瓷土生意,且因沈墨轩推广新工艺、优化原料采购,其利益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又如,另一位极力抨击“海外拓殖”的官员,其家族与某些垄断近海贸易的旧式海商集团关系密切。
这些信息虽然无法作为直接定罪的证据,但在政治斗争中,足以成为攻击对手动机、瓦解其道德形象的利器。
数日后,垂拱殿内,关于沈墨轩一案的争论再起。保守派官员们经过短暂休整,似乎调整了策略,不再一味强调那些空洞的“罪名”,转而攻击沈墨轩的“人品”和“动机”,试图从道德层面将其彻底否定。
“陛下,沈墨轩此人,狡黠善辩,最擅蛊惑人心!其种种作为,看似利国利民,实则皆为掩人耳目,为其敛财铺路!”
“不错!此子心术不正,若留其在朝野,必成祸患!”
就在他们以为掌控了话语权时,陈砚舟再次出列。这一次,他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
“陛下,诸位同僚一再抨击沈墨轩心术不正,动机不纯。然,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几位大人。”
他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位叫得最响的御史,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淡淡问道:“比如王御史,您屡次强调沈墨轩‘妄改祖制’,祸乱龙泉瓷业。却不知,令岳家在龙泉经营的‘永丰瓷土行’,因沈墨轩推广新法,优选精炼瓷土,导致生意受损几何?”
那王御史脸色骤然一变,张口结舌:“你……你血口喷人!这与此事何干?!”
陈砚舟不理他,又看向另一位:“还有李给事中,您极力反对海外拓殖,言其劳民伤财,与国无益。却不知,令舅父所在的‘闽浙海商联’,是否因担忧商屯政策打破其近海贸易垄断,故而委托您在朝中代为发声?”
“胡言乱语!陈砚舟,你安敢污蔑朝廷命官!”李给事中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
陈砚舟面向御座,拱手道:“陛下,臣并非指控诸位大人因私废公,只是觉得巧合颇多,令人不解。为何对沈墨轩攻击最力者,其自身或家族利益,恰与沈墨轩所涉之事多有抵触?这难免让人怀疑,诸位大人如此义愤填膺,究竟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利,故而罗织罪名,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番连敲带打,虽未拿出铁证,却精准地戳破了对方道貌岸然的面具,将“因私利而构陷”的嫌疑,赤裸裸地抛在了朝堂之上!
“你……你放肆!”
“陈砚舟!你与那沈墨轩乃一党!休要在此混淆视听!”
被点名的官员又惊又怒,气急败坏,言语间已有些失态。其他保守派官员也一时语塞,攻势为之一滞。陈砚舟这番迂回出击,打乱了他们的阵脚,让他们陷入了自证清白的被动局面。
龙椅上的仁宗,看着台下这戏剧性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厌恶。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臣子们借公器谋私利。
然而,狗急跳墙,兔急咬人。
那位被陈砚舟当众揭了底牌、恼羞成怒的王御史,眼见形势不利,情急之下,竟口不择言地嘶声道:
“陛下!休听陈砚舟一面之词!那沈墨轩本身便不清白!臣……臣听闻,此子与宫中某位早已失势、获罪被贬的旧宦,有非同寻常的渊源!其行事作风,与那阉党余孽如出一辙!此中牵扯,恐涉及多年前一桩宫闱旧案!陛下不可不察啊!”
宫中旧宦?阉党余孽?宫闱旧案?
这几个词如同带着血腥气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朝堂上原本还在纠缠利益得失的氛围,让整个垂拱殿的温度骤降!
所有官员,包括陈砚舟在内,脸色都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惧。
牵扯到宫廷隐秘和多年前的敏感旧案,这已完全超出了寻常党争的范畴,踏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禁区!
沈墨轩的身上,竟然还背负着如此惊人的隐秘?!
王御史情急之下抛出的“宫中旧宦”、“阉党余孽”、“宫闱旧案”如同投入深水炸弹!这究竟是无中生有的污蔑,还是确有其事?沈墨轩的身世难道真的如此复杂?这桩陈年旧案究竟是什么?会将他卷入怎样更加可怕的政治旋涡?原本看似清晰的局势,瞬间被蒙上了一层厚重而诡异的迷雾!这条线索,是否会成为压垮沈墨轩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