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根滚烫的钢针,扎进了陆寒的掌心,灼痛感沿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
林涛。
这个名字,曾代表着初入职场时,一起加班,一起吃泡面,一起在天台吹着风骂领导的兄弟岁月。也代表着分道扬镳时,那双充满了嫉妒与不甘的眼睛,和背后捅来的,那把最冰冷的刀。
陆寒以为自己早已将这段过往打包封存,扔进了记忆的垃圾场。可当这个名字以如此卑微、如此绝望的方式再次出现时,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扔不掉的。
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了下去,倒映出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
钱明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放在陆寒桌上。他瞥了一眼陆寒的手机,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皱了皱眉。
“遇到麻烦了?”
陆寒把手机屏幕按亮,递了过去。
钱明只看了一眼,便把手机推了回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拉黑,删除,当没看见。”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下一道交易指令。
“钱叔,”陆寒揉了揉眉心,“他可能真的出事了。”
“他出事关我们屁事?”钱明毫不客气,“当初他跟在张博文屁股后面,想把你当垫脚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他联合外人,想窃取你交易模型的时候,有没有念过旧情?陆寒,我跟你说过,做交易,最忌讳的就是妇人之仁。对市场要敬畏,对敌人,就得狠。”
道理陆寒都懂。如果今天收到的是白宇飞的求救短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回一个“滚”字,甚至会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可对方是林涛。
是一个曾经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畅想过未来要开一家属于自己公司的兄弟。
“他不一样。”陆寒低声说。
“有什么不一样?”钱明哼了一声,“都是想让你死。一个想用炮弹轰死你,一个想在你背后捅刀子,后者更恶心。这种人,就像市场里的虚假突破,看着像是要反转,其实是为了把你骗进去,套得更深。你现在心一软,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陆寒没有反驳。他知道钱明说得都对,每一个字都闪烁着理性和经验的光芒。可他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是刚毕业那年,陆寒母亲生病急需用钱,他四处借贷无门,是林涛二话不说,把刚发下来的,准备用来付房租的三个月工资,全都塞给了他。
那时的林涛,笑得没心没肺:“陆子,咱俩谁跟谁。等你以后发了,给我买辆法拉利就行。”
人,是会变的。市场会变,人心,变得更快。
“钱叔,我不会见他。”陆寒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但我得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不搞清楚,这件事会一直梗在我心里,变成一个疙瘩。做交易,最怕心里有疙瘩。”
钱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陆寒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行。但你记住了,只准看不准碰,只准调查不准联系。查清楚了,把报告给我看,我来给你分析,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下套。”钱明退了一步,但守住了底线,“这件事,你别亲自插手,让赵毅去办。他心思细,下手也干净。”
“好。”陆寒点了点头。
他用钱明的建议,说服了自己。这不是心软,这是为了清除交易中的一个潜在“噪音”,为了让自己能以最纯粹的心态,去面对华尔街的挑战。
对,就是这样。
……
“what?what did you say?”
瀚海资本的培训室里,马超正瞪着一双牛眼,对着面前的金发外教,一脸懵逼。
为了备战华尔街峰会,陆寒特意请了外教,给几个核心高管进行商务英语的魔鬼集训。
“mr. ma, I said, could you please describe your basic trading strategy in English? For example, your view on the long\/short position of crude oil futures.”外教小姐姐很有耐心,又重复了一遍。
马超抓耳挠腮,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my strategy is…is very simple. I see the K-line, red, up up up, I buy. Green, down down down, I sell. this is…follow the trend. Understand?”
旁边正在埋头看资料的王浩,镜片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头也不抬地用标准的美式发音纠正道:“he means his strategy is primarily trend-following. he identifies bullish signals to establish long positions, and bearish signals for short positions.”
外教小姐姐如蒙大赦,立刻向王浩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马超不干了,一拍桌子:“王耗子,你丫的说人话!什么狗屁‘波利市’‘比利市’的,不就是涨和跌吗?非得整这些洋词儿,跟陆总似的,假正经!”
“这叫专业,土鳖。”王浩淡淡地回敬了一句,“你用你那套‘up up up’去跟高盛的人聊,人家还以为你是来喊麦的。”
“我操,你……”
就在两人即将把英语课堂变成相声现场时,赵毅敲门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陆寒的办公室。
他神色凝重,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了桌上。
“陆总,查清楚了。”
陆寒打开文件夹,里面的内容,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林涛,因为挪用客户保证金私自交易,亏空了近百万,被公司停职调查,即将移交司法。他妻子正在和他闹离婚。最致命的,是他三岁的儿子,被诊断出患有法洛四联症,一种复杂的先天性心脏病,手术费和后期康复费用,保守估计要两百万。
文件夹里,还附有几张照片。一张是医院的诊断证明,一张是林涛的背影,他正蹲在医院的缴费处门口,头发凌乱,肩膀塌陷,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野狗。还有一张,是他妻儿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嘴唇呈现出缺氧的青紫色。
所有的信息,都和“绝望”这两个字,完美地对应了起来。
赵毅补充道:“我还查了,他确实借了高利贷,利滚利已经涨到了七十多万。催收的人前两天刚去他家闹过,把他父母都给吓病了。可以说,他现在是四面楚歌,没有一条活路。”
陆寒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当看到那张孩子的照片时,钱明那些关于“虚假突破”“背后捅刀”的警告,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他可以对一个成年人的堕落和背叛冷眼旁观,却无法对一个无辜孩子的生命,置之不理。
白宇飞的计划,精准地打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算准了陆寒的性格,算准了他即使再理性,也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陆总,”赵毅轻声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陆寒没有立刻回答。他合上文件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世界,车水马龙,繁华依旧。可此刻在他眼里,那些流光溢彩的霓虹,仿佛都带上了一层冰冷的灰色。
他掏出手机,再次找到了林涛的号码。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疲惫,充满了宿醉和绝望的声音。
“……喂?”
“是我,陆寒。”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压抑的、剧烈的喘息声和隐约的抽泣声传了过来。
“陆……陆哥……”林涛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我不该打给你……你把我忘了吧……”
“你儿子的事,我知道了。”陆寒打断了他。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瞬间击溃了林涛所有的伪装。他再也控制不住,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里混杂着悔恨、绝望和一丝抓到救命稻草般的狂喜。
“陆哥……救救他……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犯的……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下跪磕头都行……求你……”
陆寒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的天赋,在这一刻,疯狂地向他传递着一种信号。那是一种无比纯粹、无比强烈的“绝望”的情绪。这种情绪,和当初在原油市场崩盘前夕,他感受到的,来自整个市场的恐慌,几乎一模一样。
他的天赋,没有告诉他这是个陷阱。它只是忠实地告诉他,电话那头的人,正处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
而这,恰恰是白敬亭父子,最高明的地方。
他们给了林涛真正的绝望。
“把你的银行卡号,和你儿子的医院账户,发给我。”陆寒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先去把高利贷还了,别让你父母再担惊受怕。手术的钱,我会想办法。”
电话那头的哭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ps:当你的天赋都在告诉你对方的绝望是“真实”的,你会不会选择相信他?